六月二十七,奶奶的祭日,爸和我去给奶奶上坟了。我家乡的风俗,一年要上五次坟,清明节、中元节(七月十五)、十月初一、大年三十、祭日,这流传下来的五个节气节点很合理,节奏不快不慢。在我们想念先人时,大约上坟的日子就要到了。由于我在南方工作,爸妈也过去帮我带孩子,所以上坟这事总有遗漏。经常是五次祭拜合并,只有大年三十这一次了。今年暑假我们回到老家,因为疫情,所以迟迟没有返湘,又恰逢奶奶的祭日,爸爸和我就去给奶奶上坟。我爸爸亲兄弟三人,大伯身体不好,二伯英年早逝,三兄弟能去的就只剩我老爹了;我没有堂哥,堂弟考上了广州的医学博士,忙于学业公务。另外我还有一个姑姑,但家乡的习俗就是嫁出去的女人不参与祭祖的。所以,本来不多的男丁家族,就只能是爸爸和我去给奶奶上坟了。爸爸要我带上镰刀,以便割草。我们爷俩,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走去,我们村的坟墓场在田野里,地里的玉米有一人多高,虽是晴天白日,但地里的虫叫声都能听清,时不时还有被我们惊起的麻雀“呼”的成群飞起来,说心里话,要不是我们爷俩,我自己都不敢来。
一米多高的杂草横亘在我们和先祖们之间,我们用镰刀清出一条不太清晰的道路。稍做整理,我们就把早已备好的酒菜摆上,在地上化了个圈,把黄纸钱放在地上燃烧起来。我们在地上磕了头,我却不知要说什么,爸爸也不知说什么,因为奶奶死的时候,我爸爸才三岁,一个从没有被妈妈爱过的人,是什么一种感觉?我奶奶十六岁就嫁给爷爷,在生育了六个子女后,在29岁那年去世了。我爸爸排行老四,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,下面还有一个弟弟、一个妹妹(奶奶去世时,他们俩太小,夭折了)。奶奶是怎么死的呢?我问过爸爸、问过大伯,他们都没说清。只了解到,六十三年前的一个夏天,那年夏天很热,蝉叫的很响,爷爷从码头(奶奶去世前,爷爷做纤夫)回来,进门就被绊倒,摔了一个跟头,一看,原来是奶奶躺在地上。奶奶说天太热了,在地上凉快。没过多久,奶奶病情加重,爷爷拉车带我奶奶去看医生时,奶奶已经不行了。爷爷是个直男,不懂温柔、风情,不知道疼人,对自己“狠”,对别人也“狠”。这是我爸爸的描述,也有他的议论。
奶奶死后,爷爷一人撑起一个大家庭,拉扯着孩子们。我爷爷是个能人,卖过煤、拉过船、要过饭,甚至做过贼(生活所迫,孩子们饿)。我爷爷是个苦人,他身材不高,也就一米六多、不到一米七;身材不胖,也就一百二十多斤、不到一百四。没白天没晚上的劳作,公鸡啼叫几声出发,披星戴月晚归是常事,为了有口饭吃、有衣服穿,步行几百里去卖地瓜干、卖豆子等。爷爷是个“光棍”,奶奶去世后,二十九岁的爷爷没有续弦,一直到八十岁去世,他去世那年,我爸爸五十多岁,我正好二十岁,刚上大学。
许多人觉得“奶奶”这个词眼多么美好温暖,我家的两个小家伙整天“奶奶、奶奶”的叫着,饿了、渴了找奶奶,受了委屈、小磕小碰找奶奶。
“奶奶”这个称呼于我来讲,太单薄了,我只懂的叫“妈妈”。而我爸爸是从小就没妈的孩子,那是多么可怜的事啊。没人妈疼、没人妈爱、回家没有妈妈叫,这该是多么灰色的童年?我爸爸是朴实、勤劳的劳动人民,不过他不太一样,他不太喜欢讲话,不爱热闹,不喜欢打牌、打麻将、喝酒,不会做饭、做家务,总之很孤僻。在那个忍饥挨饿的时代,貌似爱好不那么重要,貌似活着比什么都重要(难道不是吗?)。我爸爸是个木匠,做过“圆头”椅子(就是配方桌的那种椅子)。我妈妈就带着爸爸做好的一对椅子,去附近的集市上卖,因为做工精细、结构坚实,在所有去卖椅子的中,爸爸做的椅子总是先卖。以至于顾客早早就在集市上蹲着等我妈,人家不知她姓名,只是说着“就是要买那个个子不高,牙口不好的娘们儿卖的椅子,还带着用大皮袄裹着的一个孩子(那就是年幼的我,有多年幼,我不记得了)”。
说着、想着、聊着,我们到家了。我有两个儿子,一个两岁多,一个快一岁,他们(小的被抱着)出来接我。大儿子问我:“爸爸,你去哪里了?”“我去看我的奶奶去了。”儿子貌似没明白,眼神稍停顿了下,又问我爸爸:“爷爷,你去哪里了?”爸爸说:“去给我妈妈上坟了。”
中午吃的土豆炖蛋鸡,大锅、柴火炖的,爸爸和我各喝了一杯(二两半),喝的是上坟拿回来的、我爷爷最喜欢的高粱酒(因为奶奶喝不喝酒、喜欢喝什么酒已无人知晓)。然后午休,那天中午很热,蝉叫的很响。
工作中的父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