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卖菜的农妇

卖菜的农妇

 

大世界南边公路旁，一农妇坐在大槐树下，头倚在双膝的双手上,一动不动。在她的面前摆着一小菜摊，几个碗口大的茄子，一把豆角，还有两个不大的西瓜。在她的身后，有一辆破旧的三轮车，从这辆三轮车上，想象着农妇的家境一定不好，自己菜园子里种的这点菜，自己舍不得吃，拿来卖。可是，从她的穿戴上，也算体面，不像是家境不好的样子，这也是我注意她的原因，车、菜和人，很不相称的，不免多打量她几眼，一头短发，梳得整整齐齐，白色碎花短褂，青色裤脚下显出肉色呢绒袜，脚上一双黑色鞋子，虽说看不到面相，光看打扮，也就是四十五六岁，身材还挺苗条，这样的人来卖这些菜，总觉得不搭，这个要是换成一个农村老太太，花白头发、皱纹、瘪嘴、残牙，破衣烂衫，一身邋遢，这就搭了，很协调。

当然，我不是看不起农村老人，恰恰相反，对卖菜的农村老人，我一向是很照顾的，只要买菜，就去寻她们，哪怕是菜不新鲜，我也会买下来，还不砍价，多个三毛两毛也就不要了，对我来说，三毛两毛的，要不要无所谓，可我知道，对老太太来说，看得重，我不要，她心情也好，远超过了三毛两毛的价值。

是的，农村的孩子最知道农村人的不易，看到她们卖菜，我总想起娘去城里卖白菜的事。队里分了白菜不舍得吃，基本上都卖了，最多留下三几棵好的挂在梁头上，留着过年包饺子吃。大冷的天去城里卖白菜，吃了晚饭就选菜，捡好的，掰下老帮来、砍掉白菜根洗把洗吧腌咸菜，收拾好的菜装车，用棉被盖好，鸡叫三遍就起来，胡同里的婶子大娘相约一块走，进了城天上还有星星，就站好地方，跺着脚在那儿等，三三两两说着话儿，饿了，啃着捎来的窝头，见人家饭馆开门了，再去讨点热水喝，很多时候，别说热水，一口凉水人家也不给，还没好气，轰鸡似的往外撵，砰的一身关上门……

这样的事，娘和我说了很多次。我曾经天真的问过娘，分的菜为啥去卖呢，不会自己留着吃吗？娘就说不是被钱缺的吗，不卖白菜，平时的零花哪里来，加工、盐巴，还有人情，都需要钱。是的，农村人的生活拮据，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。说着买菜的不易，娘光唏嘘，看到卖菜人往下揪菜叶子，剥了一层又一层，心都疼啊，只是小声说，还不敢发脾气制止，一发火，人家不买了，去买人家的了，就卖不了。说起城里人的小气，娘就生气，一分钱都和你计较，那个锯拉，真不如咱农村人大方，真是越有钱越小气……

也正是这样，买农村人的菜，我从不砍价，也不揪菜叶子，都是等过了称我才让人家把烂菜叶子揪下来，也从不亏欠卖菜人，一毛两毛的从没要过。这样，看着卖菜人舒心，我也舒心。我是在给城里人赎罪吗？我是有这样的想法的，看到卖菜的农妇，我就想起娘，想起娘，我心里就满是同情，尽管，我也生活在城市的底层，帮不了这些农村卖菜的人。可是，我还是尽我力的。

因为，有这样的心结。所以，我就特留意这位卖菜的农妇，正是大热天呀，街上人很少，公路边上就她孤零零的一个人，再细看，三轮车里是空的，就她脚底下这些菜了，按说，没必要再卖了，菜也不新鲜了，带回家里自己吃得了，受这个罪干啥。再说，就这些菜也卖不了几个钱，就缺那三块两块的？

我的驻足打量惊动了农妇，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，又迅速的用衣袖拭眼。我一下子发现了，她在哭，哭得眼睛红红的，我一下子慌起来，没等她问，迅速的离开，走出很远了，才敢停下来回头看，虽说眼神并不太好，我还是发现，农妇又低下了头，雕塑般的，一动不动，家里一定遇上啥事了，或是两口子打架跑了出来，或是……

我胡乱猜测着，办完事回来，特意去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两瓶水，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。但是，我知道，这么热的天，高温四十度呀，卖菜的农妇怎会受得了。其实，我很想回去的时候，那个农妇已经不在了。可是，老远的，我就看见她还在那儿一动不动，陆续有路过的人，都会瞅她一眼，满是疑惑得过去。我想好了，她的那些菜和两个西瓜我都要了。尽管，妻总是嫌弃我不会买菜，买回去就唠叨，菜不好还贵。吃几句言语又怎地，比这位卖菜的农妇受用多了。

我在她身边停了下来，故意把动静弄大些，还真就惊扰了她，她抬起头来看看我，眼睛依旧湿湿的。我故意拿过两瓶水，蹲下身来，问她的菜怎卖，瓜怎卖。她看了我一眼，并不是很热情，用胳膊拭拭眼，说了句，“自己种的，你看着给个钱吧。”让我猜着了，她果真不是买菜的，因为连称都没有。我把两瓶水放在她面前，“天这么热，你……”毕竟萍水，我也不好细问，就又掏出十块钱，说了句，“把瓜和菜给我装起来吧，我全要了，你算算多少钱。”

我这么一说，农妇竟有些慌乱，忙起身往身后看，竟没有一个袋子装。“要不，放我车筐里吧，”我忙说。可车筐毕竟小，那些菜都盛不下，还有两个不大的西瓜。农妇让我等会儿，就穿过马路，到了一个卖糕点处要了三个塑料袋，又匆匆过来，把菜和瓜帮我装好，放电动车上说道，“不要钱了，这两瓶水就行。”我知道农妇的意思，就推让着，硬把十块钱扔给她，说了句，“这么热的天，快回家吧，有啥事儿过不去呢？”说出这句话，我竟脸红了，赶紧走开，很远了，停下来回头看，那个农妇还在朝我张望，对于我的莽撞，她也懵了吧，可我是好心啊，虽说猜不出她遇上了啥不幸，一句暖心的话，也许能把她从绝望里拉出来。

但愿如此吧，我能帮的也就这些，对于这些菜，我是不敢拿回家的，怕妻责怪，干脆送给了小区路口修车的老陆，我还欠他一个人情，上次修车，说啥也不要我的钱。因为，上次没给我修好，还是原来的毛病，档紧，把后轮卡死了，害得我扛了一大段路的车，再让他修，他说啥也不要钱了，看他倚在三轮车旁假寐，就唤醒他，把菜和瓜送给了他……

对于这个农妇，我还几天都不忘，光猜测着她到底遇上了啥过不去的坎才这样伤心，从菜园子里摘点菜，来到城里散心。接连两天，我都去那个路口看过的，再没见她，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，心里总是挂挂着……

王子营

二〇一七年七月二十三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