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亲人节

亲人节

 

“每逢佳节倍思亲”，七月十五虽不是啥佳节，却更牵动我的心神，娘是公元二零一一年农历二月初十去世的，至今已六年零五个月了，平日里还不怎的，每到这时候，总是无限惆怅和伤痛，也深深体会到欲罢不能的无奈，想，一段日子里都不忘，想得很仔细，从小时候想起和娘相处的点滴，一点儿也不想忘……
“七月十五吃西瓜，八月十五吃月饼。”这是农村孩子口中代代相传的谚语，一年中，常盼着的。记得第一次吃西瓜，应该是三四岁上，有模糊的记忆，娘从锅里捞出了饺子，端到桌上，就又去里屋抱出了西瓜，准备切块给奶奶送去。娘洗净了外皮，用抹布拭干，一刀下去，却流了一桌子红水，西瓜坏了，娘就有点儿懵，爹倒是没发火，笑了笑，光端了碗水饺出去了，娘收拾着，把两半西瓜扔在迎门墙角，一脸沮丧。俺三个侯在饭桌旁，趁娘不注意，偷偷伸出小手指蘸着桌上的红水尝，感觉有股酸酸的、甜甜的味道，再尝，娘不让了，说会吃坏了肚子，又埋怨俺们不该滚着玩，看坏了吧。是的，这个西瓜买了很长时间了，娘从集上背回来，很小心的放在里屋的瓮盖上，诓俺们说现在不能吃，等到了七月十五晚上才能吃。俺们小，有从没见过这个青花纹的圆西瓜，就都信了。可是，很稀罕呀，趁娘不在的时候，我就腆着小肚子费力的抱出来，和妹妹在炕上滚着玩，玩了几回记不得了，反正最后一次被娘碰上了，娘说了几句，又抱回里屋，藏在了大瓮里，我也知道，却弄不出来了，有时候无聊了，就搬个小杌子垫着，趴在瓮沿上看，又掰着小指头算那天是十五，盼到了十五，却是这样。吃了饭，俺和妹妹就侯在那两半烂西瓜旁。娘过去，用勺子挖了些放在嘴里慢慢嚼着，和爹说味不大，就是有些酸，还能吃。听娘这么说，俺和妹妹抢着吃，哥哥也凑过来抢，烂西瓜很快只剩下薄薄的瓜皮，姊妹三个又抢着黑色的西瓜籽……

以后，再过十五，终于吃到了甘甜的西瓜。不但是西瓜，还有上坟的供样，娘会烙个小油饼，切成三角形放在碗里，再炒个鸡蛋当菜。没当爹提着笎子出门，俺们就等着门口，盼着爹上坟回来吃那三样。一直到七八岁了也是这样，过十五就是图吃，愿意跟着爹去上坟 也是为了吃，上完坟回来，一路上吃着油饼，觉得很享受，油饼拿在手里高高举着，向其他孩子炫耀，俺吃油饼呢。这样，能把很多路过的小孩的目光吸引过来，都盯着我手里的油饼，抿着小嘴，甚至把小手指放在嘴里……

七月十五，西瓜、油饼和饺子。以后，甚至能吃上个犁或是一串葡萄，那是很好的了。多大了才不盼这些，我记不清了，吃饭时，娘会把上坟剩下的供样端到桌上，一人一筷子，碗里就净了。

但是，对上坟也没有切身的感受，只觉得是风俗或是遗俗，甚至使形势，家家户户都要上坟的，孩子们盼得还是那口吃，正是少小不懂事，一心只为吃的年龄。

一九八二年，奶奶死才使我感到失去亲人的难过。当时，光看到别人家死人发丧，挤在人群里看事儿，看那些女人哭时跟唱歌一样，觉得很好玩。没想过，俺家里也会死人。当时，毕竟小，有来吊丧的，大人哭，就趴下跟着哭，大多是直哼哼，掉不下眼泪来，听到主丧人嗷的一嗓子，吆喝啥也不记得了，俺就会直起身子来，兄弟几个小声说话儿，还偷着笑……

渐渐地大了，再有亲人去世，能切身感受到难过了，流泪也是真的，不像奶奶死时，怎也留不下泪来，偷偷地把唾沫抹在眼角，去给奶奶上坟也不再为了那口吃的……

    转眼间，七月十五又到了，心情就有些不好，我忌讳别人把七月十五称为鬼节，谁家也有亲人啊，怎能叫鬼节呢？还是叫亲人节吧，这样叫亲切些，不刺耳，心里也好受些，我这样安慰自己。

    那年，娘走得很急，中午去得医院，晚上就回来了，这是命吗？娘在的时候，受了很多苦，身体上的，精神上的，一个人在家里种着五六亩地，起早贪黑的干；家里出了那么多事儿，也都是她承受着，她受得罪，村里人都知道，村里却传着娘是最享福的，我到现在都不清楚村里人为何这样说，是不是娘刚分家时穷，这些年日子过好些了，就说她享福了，那她老年的受得罪呢？

    其实，我是不想回忆这些的，可有啥办法呢，我还得面对，每年的这些日子，心情总是不好，昨晚就因为想起这些而失眠，都两三点了还精神着。

    小时候盼十五，现在怕十五，这是不是人生必须面对的一个阶段？就像小时候怕那些坟头，怕经过坟地，光怕有鬼啥的从坟里钻出来，自己吓唬自己一样。现在呢，不怕了，就是夜晚经过坟地也不会觉得怎样，还有火化场，听着就怕得要死的样子，晚上光做噩梦，村南边的大窑烟筒都不敢看，有奶奶的时候，奶奶生了气就光说吗，还不如趁早爬烟筒去。好像也听娘说过一次，不知为啥是生气了，吃着饭就嘟囔了一句，还不如早爬烟筒好呢……

    每年的这个季节，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来，爷爷记不得了，他死后两日后我才出生，对他没有一点印象，从一九八二年奶奶开始，再后来就是姥娘、姥爷、二姑父、关东爷、福临娘娘、大伯、娘、大姑父、大舅，三十多年里，我竟失去了这么多的亲人，禁不住唏嘘，我从没想过娘会走得这样匆忙，受尽了累，吃尽了苦，本该享几年清福了，却匆匆走了。难道真是别人说的，人一辈子吃多少苦，受多少累是命定的？

失去的不再来，只剩下怀念了，这是多么无奈的事啊。

    这些日子，娘的音容笑貌常出现在我脑海里，想着和娘相处的日子，从记事起，因我有夜哭的毛病，娘几次抱着我去医院，还有生病的时候，都是娘背着我去卫生室打针的，生产队里帮娘烧火做饭，想很多，想到最后却只是叹息，也知道，娘走了，不回来了，却始终放不下。

    从此后，我把七月十五叫做亲人节，要不，还能为亲人做些什么呢？一个雨季后，娘坟头上的草一定很高了，拔草，给娘整理冢，这些年里，每到七月十五都做这些，也都在娘的坟前许愿，愿娘在那边好好地……

王子营

二〇一七年八月二十四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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