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拾忆——回忆总是些悲痛
今年的夏有些特别,还没入伏就热,出了伏都中元了热不减,幸亏雨多些,否则,还不知怎样熬过这个酷夏。也幸亏条件好了,一般家庭都有了空调,热就不出屋,空调屋里呆着,哪怕是四十多度的高温,屋里的人丝毫没有感觉,很惬意的。当然,对劳务市场上的人来说,却不是啥好消息,虽说福利条件好了,热了不上工,不上工就没钱,心里挺不情愿的。那些下不去的农民工呢,大热的天就在公路旁等着,对他们来说,热不是啥问题,只要有活就好,哪怕太阳下晒去一层皮,也比找不到活好。这个社会就是这样,不同阶层的人对热的感受也不同。其实,我并不想说这些的,农村人不怕热,再热的天照样上坡干活,自实行责任制还好些,自己的活了,天热了可以早晚干,不像生产队那会儿,按点上坡,上午八点至11点半,下午一点半至五点半,天再热也是这样。娘是啥也经历过了,生产队里干活出工,单干后干自己的活,干了一辈子,几十年的酷暑啊,都熬过来了,老了也闲不住,开垦了块荒地,有空就在地里忙活,临走的那几天还在开荒地里忙呢,那可是刚开春呀,已经打算种啥了。
回家的时候,棉花种就晒在院子里,像是怕我说她,我还没开口呢,就忙解释,“再种这一年,孙女快上大学了,给她絮床新被子。”“年上不是都说好了不种了,病刚好了,”我有些埋怨。“欠当玩嘛,光闲着也不舒服,”娘笑笑说。我还能说啥呢,干了一辈子活,习惯了,也就依了她,谁知,棉花还没种上……
哦,我不是想说这些的,我是说酷夏天里,娘干活总是一早一晚,在家的时候,总是在西屋的荫凉里,那棵山楂树下拼命的摇着蒲扇。娘怕热,从小我就知道,每当夏日里,娘一把蒲扇不离手,一家人睡下了,她总是给这个扇了给那个扇,就在娘蒲扇下的习习凉风里,我安然入睡,睡得很安稳,很踏实,很享受。高兴了,我和妹妹会轮着给娘扇,双手紧攥着蒲扇,猛扇一阵子,甚至跳着脚扇,娘就直夸,说很凉快。遇上高温天,就是门窗全部打开,屋里热得也像蒸笼,所以,吃了晌午饭,谁也不愿意在屋里,往床上一躺,一躺一身汗,这时凉快的地方就是过道里,有过堂风儿,时不时的刮一阵儿,很享受,草苫子一铺,谁也抢着躺下,娘没了地方,就坐在一旁看着俺们,摇着蒲扇。不但我家,村里家家都这样,早晨院子里,中午过道里,晚上大门口。吃了晚饭,巷子里的人都坐在自家门口,摇着蒲扇说话儿,大多说地里的事,有时候也天南海北的谈,这也是俺小孩子特别喜欢听的,坐在大人身旁,倚在大人腿上,就听大人拉呱,最后,睡在大人怀里。往往这时候,我和妹妹都争着靠在娘的身旁,一边一个,娘就左一扇子右一扇子为俺们驱赶蚊子,往往是九点钟左右,凉快透了,就都回家休息了,毕竟,明儿一早还得早起干活,不能睡得太晚了。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乡村里,几千年了,都是这样,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。就像娘,哪里也不想去,就愿意在家里。俺住进了城里,让她来住两天,把娘难为的,要不是为了接送孩子上学,她是说啥也不来的。在接送孩子的三年里,每到星期五下午,她就回家,一分钟也呆不得,往往俺还没下班呢,她接回孩子来已经走了,星期一一大早来,来时俺还没起来,倒是她做早饭。我知道,这三年里真是难为娘了,她有一百个不情愿,还是来了,又加上妻性子急,脾气不好,一点不如意就发火,甩脸子。虽说不是对娘,娘也受不了,和我说了很多次,要不是为了孩子和我,她一分钟也不想在这儿。我知道,她说得是气话,大多时候,她还是能和妻和睦相处的,娘心实,对谁都是好心,何况对自己的家人呢。娘也很小心,特意给她拿出来的钱,她从来不花,买菜啥的都是自己的钱,就是这样,也没赚出妻的好来,说她光偷着给孩子买零食,惯坏了孩子。娘的话,人家的孩子都拿着吃的,自己的孩子一旁看着,那眼神,那可怜巴巴的样儿,她不忍心,孩子那可怜样儿,她看不下去,每天就给孩子买点吃的,妻子没好腔,她心里就委屈,又不花你们一分钱,俺自己的钱给孩子买吃的还赚不出好来。娘偷着和我说在这儿很委屈,可我能怎样呢,只是安慰几句,忍忍算了,要不怎的,吵吗,生气的还是娘,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好。当然,反过来说,妻说得也有几分道理,孩子养成了不好的习惯,一段时间还偷拿家里的钱买吃的,被妻发现后,就打骂孩子,孩子也承认了,期间,娘还护着,婆媳就发生了矛盾,我当然向着娘,一顿吵打,还是娘压服下来。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了,不能让娘在这儿跟着受委屈了,我就托关系,让孩子跟上了打工单位接送孩子的校车,中午还让她在学校里吃,娘算是解脱了,要不光在我这儿憋屈着,我心里过不去,很难受……
当然,娘看惯了孩子,一到星期五就给我打电话,让我带孩子回家,说她想孩子,梦里都想着。那段时间里,我就经常带孩子回去,有时还住一晚上。回到家,看孩子扑在娘的怀里叫着奶奶,亲亲的情景,我也被感染,坐在娘身旁,握着她满是斑痕的老手,感觉是那样温暖。娘也感知到我的心情,她不说啥,只是笑,有时候也紧攥攥我的手,传达着她的母爱。在她去世的前几年,我在外打工,一个星期回不来一趟,回来也是早走晚归得,别说回老家了。我知道,家里那些日子也紧,就把当月的奖金和福利托妹妹给娘捎回去。年上回到家里,娘和我说,那阵子手里紧,多亏了你的那些钱,说着,很是欢喜,又叮嘱我很多话儿。看我晒得黑不溜秋的也很心疼,摸摸我的脸,我就觉得娘的老手跟锉一样,就端详着娘,娘真是老了,脸上的皱纹,斑白的头发,还有残缺的牙。不知是人老了怎的,那些年里,娘不是肠胃不好就是牙疼。娘很能忍,这些病儿从不告诉俺们兄妹,胆结石忍不住了才说,从济南回来,不多时候,她的老胃病又犯了,药也不知吃了多少,总是不见好,还没来得及和她去医院查,就突发心梗……
中元的这些日子里,脑海里都是老家的事,都是娘的身影。一座野草覆盖的土堆,一缕缕青烟,一个孤独无助的身影,两行热泪。现在,除了这些,我还有什么呢,只剩下这些回忆了,回忆总是些悲痛……
王子营 二〇一七年八月二十九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