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老憨

老憨

 

老憨因为憨，再加上家里穷，就没说上媳妇。生活紧那会儿，瘸腿爹闯关东后，再也没有音信，就剩下他和老娘过日子；土改那会儿，因为是村里排第一的贫农，那就是彻底的无产阶级，就分到了地主家的三间瓦房，二亩好地；生产队那会儿，因为其忠厚、老实，手脚干净，还当上了队里的保管。可是，身份的改变并没有使他讨上一房媳妇，他也太老实了，连小孩子都欺负他，好好地走在路上，就有调皮孩子用坷垃丢他，他也不恼，只是回头笑笑。他更是大人取笑的对象，凑在一块儿，无聊了就拿他开玩笑，他从不恼。

但是，谁要是敢动歪歪心眼子，想从仓库里拿点啥，那是万万不行的，不经他的手，一颗豆粒儿也别想拿走，就是队长，他也把得紧。他不识字儿，却会画圈儿，又有个好记性，到点儿不换，马上找到家里。因此，又让村里给起了好多外号，啥铁公鸡、看门狗，死心眼子，也有好听些的外号，叫他黑面包公。其实，这个外号还真和他的性，他天生的黑，脸黑的跟锅底一样，又是四方大脸，额头上还生个黒痦子，很像包公额头上的月牙，身材也魁梧，就是没那么高，说他像武大郎，比武大郎还高些，腰围却比武大郎粗不少，就像半截木头桩子，就因生得这模样，没有那个女人看得上，村里的痨病鬼二妮都不跟他，嫁给了邻村的一只眼。

别看老憨人生得相貌丑陋，却有一颗孝心，对他老娘可好了，一日三次问安，毕恭毕敬的立在娘的身边，每次话也不多‘娘，早上好；娘，中午好；娘，晚安，’他娘盘腿坐在炕上，嘴里只是哼一声。他很会察言观色，他娘一个眼神，一个哈欠，腿、胳膊动一下，他就知道他娘想干啥，赶忙伺候着，那个周到，就跟个贴身丫鬟似的。平日里，他娘也就干些针黹，缝缝补补，别的活儿都是老憨的，地里活、家里活、连洗洗刷刷都是他的。每天晚上，伺候娘躺下，滚茶捂在茅囤里，尿盆放在墙旮旯娘顺手的地方，自己这才躺下，知道自己有打呼噜的毛病，每天晚上睡觉都张着个大嘴用嘴喘气，还不敢睡死，光怕娘夜里用人。早晨，乌黑黑的起来，都是蹑手蹑脚，先倒掉娘的尿盆，刷洗干净，放在原地方，再烧水，把烧好的热水放在脸盆里凉着，等娘醒了正好洗嗽，伺候娘洗嗽完后，就端上饭来，吃过，沏好一壶好茶放在娘身边，他这才吃饭，他吃饭快，大嘴巴一张，半盆子汤倒进肚里，萝卜地瓜的抓在手里，大嘴里一塞，很快就吞咽下去，比猪上食都快，往往不等他娘喝第一口茶，他已经吃饱了，忙着刷锅洗碗、喂猪、扫地啥的，收拾完这些，他娘还没下炕，他就和娘会说一声，下地了。

老憨家里穷，他却从没断过娘的茶叶，家里茶叶没了，哪怕是借钱也赶紧去买。村里人都说，啥人啥福，老憨娘当闺女时就没干过活，下嫁个瘸杀猪的，还是不干活，瘸杀猪的下了关东，留下个憨傻儿子养着她，还是不干活，人家的命怎就这样好呢？原来，老憨娘是从济南流浪来的风尘女子，不知为啥逃到这儿，集上遇上老瘸，小推车推了家来，当祖宗似的供着，原本的日子还好，无奈这女子吃黑糕，没几年功夫，把个瘸子吃成个穷光腚，打不得骂不得，一赌气下了关东。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，反正村里这样传，版本还不是一个，事儿差不多一样，也不再累述。

都说老憨爹是个挺好的人儿，要不能要这么个败家娘们？当时，老憨爹虽说是个瘸子，村里不少人家还倒提媒呢，他却从集上推回这么个败家娘们来。老憨爹走时，老憨不过十几岁，从此就挑起了家里的重担，老憨娘呢，没钱还吃啥黑糕，忍了几年，竟戒了毒瘾，也算是好事儿，只是害了老憨。老憨娘呢，风尘中时间长了，儿子说不上媳妇，她一点也不着急，从不张罗着给儿子说媳妇，只管自己过得舒服就行，真是愿打愿挨，老憨竟这么孝顺她。这世上就是这样，有些事儿还就那样发生着。

    老憨娘死得也舒服，夜里睡得好好的，早晨起来，浑身已经凉了，还满面含笑的。一大早的，村里人听到老憨悲痛的哭声，都匆忙赶来，才知怎回事儿。不管怎说，平日里玩笑归玩笑，老憨在村里的为人还不错的，虽说单门独户，来帮忙料理的人却挤满小院。老憨干脆做了甩手掌柜，只知道咧开个大嘴哭，。村里人都知道他手里紧吧，大伙凑份子帮着他办了丧事。老娘死了后，他难过了好一阵子，经常在娘的坟上坐着，晚上也不回家。村里人知道他憨傻，劝也没用，就随他了。他还真想汉孝子董永一样，在他娘的坟前搭了个草屋子，住了进去。开始，就有很多好事人去看，都笑话他的傻……

    老憨还真就在坟地了住了三年。三年里，除了种地，他哪里也不去，就凭着地里的收入，人家的随礼钱，他都还清了。去谁家还钱，他先磕三个头，拉也拉不起来，那神情很虔诚，给钱不要还不行，这个老憨儿，憨劲上来了，谁也劝不住，怎说也不听。于是，都把钱送到村长那儿，村长就和他说，这是来往帐，人家有事儿，你不也随份子了吗，该你得的，把钱还给人家啥意思，嫌少吗？这是很失礼的。可是，老憨上来了犟脾气，认死理，说梦里娘托梦了，要把钱还了，要不，娘会不高兴的。村长磨了半天嘴也没说服他。村里人的意思，先存大队账上吧，这么好个人，怎也得给他找个做饭的，哪怕身有残疾，年龄大些呢，不像他那样傻就行。虽说这么个条件，看他那个样，也都知道很难。再说，年龄也大了，快六十了。说真的，也就是都这么说说，哪里有这么个巧头呀。

谁知，老憨干劳务几天，就用电动车带回个捡破烂的老太太来。问清了，才知这么回事，老憨是见过老太太几面的，看着可怜，还给她买了几回馅饼。这天上劳务，就看到老太太躺在垃圾桶旁，一群人围着看，也没管的。原来，老太太病了，发烧了，晕了过去。老憨挤进人群，就把老太太抱上三轮车，匆匆忙忙去了医院，在医院伺候了几天，得知老人没儿没女，孤身一人，就动了仁心，不管人家老太太愿不愿意，在医院里就叫开了娘。出院后，又去老太太家里收拾了一下，就把老太太接家里了。

起初，村里人还以为他捡回个媳妇来呢，谁知捡回个娘，看他一口一个娘的叫着，叫得是那样的亲，都忍不住笑，这个老憨，人家有捡金捡银的，他却捡回个娘来，老太太看上去快八十了吧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王子营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〇一七年九月六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