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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：2017/9/7 17:21:11
来自：中国山东滨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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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袋犁

花中元节回家，花娘说为她存的一袋犁，天天拿出来看呢，一天捡出好几个烂的，怪疼人的。说着，从里屋里提出来给花看。花就说她，存这些干啥呢，又不好吃，一股苦溜溜的味，邻居们分分吃算了，见娘瞅着她愣愣的，忙接过来放在一边，想解释些啥，却不知说啥，就扶娘在炕沿上坐下，说些别的事，把尴尬岔开了。

是的，每到中元节，不管再忙，花也是要回家的，就为了给爹捎一刀纸来，再买些供品。她也知道，买再多纸，再丰盛的供品，爹也吃不到嘴里一口，作古的人了，长眠地下十多年了，买这些也是表达些思念之情。

花和娘说着，爹是个没福的人，眼看着日子好了，她也马上工作了，好好的就走了，走得那个快，晚上还喝了两碗地瓜粥，饭后，一家人坐在一起唠了很长时间的嗑，早晨就走了。

那个晚上，两个嫂子也好，没说些刺耳的话，都说她上班的事，每月领工资，手里有了活络钱，日子就会好了，有点急事儿也不用东借西借了。当时的花爹也很高兴，还说到以后光种口粮田，洼里的地你两家分开种，年龄大了，下一趟洼觉得挺辛苦的。这应该是两个嫂子没说抱怨话的原因吧。不但没说抱怨话，还说了些恭维的话，使得爹很高兴，脸上总是笑。

一大家子，这样的时候很少。以前，不管是节里还是遇上啥事儿，两个嫂子都发泄牢骚的，这样的和谐也让花感同身受，心里话，以后自己领工资了，不但添和爹娘，年里节上的，也给两个哥哥点，哪怕是买些礼品呢，两个嫂子就高兴，她们高兴了就不会惹爹娘生气，这一大家子就好。想象爹的不容易，从小住姥娘家，独家独户的，在村里就受排挤，村里啥好事儿也轮不到自家头上，爹又老实，外面总是受气，受了气总是忍着。

小时候，别看自己是个女孩子，上房爬树，偷瓜摸枣，比两个哥哥还淘。娘就光说她，你个死妮子简直托生差了，女孩身子男孩心，天生是个惹事精。花娘的话一点不错，花去箢家园子里偷犁，被箢娘撵到家里，当着爹娘的面，箢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，花娘是一个劲儿给她赔不是，还撵着花打，气得花当着箢娘的面把偷得十多个犁摔在地上，爹抓过她就给了她两巴掌，她哭了，放声大哭，箢娘才悻悻离去。当时，她八岁了吧，已经很要自尊了，爹当着人家面打她，多伤她的自尊，好几天里，她都不搭理爹，哪怕是爹有意冲她笑，她总是剜爹一眼，匆匆躲开。

    这个事儿过去好多天了，花差不多忘了。有一天傍晚，爹散工回来，手里捧着一个小树苗，高兴的和她说着，这是个梨树苗，他在村里苹果园周围寻了好些日子才发现的，刚发现时，不过寸高，现在都一尺高了，不能再放在外面了，怕被人家发现挖了去。于是，花看着爹小心的把那棵小苗种在院子里向阳的地方，还说四五年后就能吃上犁了。那时候的她并不真正了解大人的心情，只是很高兴。其实，也没有爹说得那样时间长，三年后，已经小孩子胳膊粗细的梨树就接了十多个犁子，八月十五的晚上，爹亲自摘下来的，一家人品尝着，虽说不上多好吃，咽下去的时候还有股苦味，但是，都吃得很香甜。以后，家里有犁子吃了，吃不了还分给邻家些，这棵梨树呢，也很能长，自己占了半个院子，挨近它的两棵槐树都碗口粗了，长得又直又高，爹说过以后盖屋当梁的，却被爹砍了，说是为了俺闺女有犁子吃，这两棵树算什么。后来，花才明白，爹是堵了口气的，才寻来这棵梨树苗种上。

那晚上，已经尽子时了，都哈欠连天了，爹又说起此事，别看打你两巴掌，爹心疼着呢。花听了，心里热热的。爹呢，好像是搬开了压在心头的石头，浑身轻松了，回到屋里，花看爹满面红光，双眼也炯炯有神，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一样。

谁知，本来天天早起的爹，那一早晨没起来，娘都做好饭了，他还睡得那样安详，花娘还和她说呢，看你爹，你刚上班，他变懒了，早晨都不起来了，这还是从没有过的事呢。于是，娘俩向前喊，花还想跟爹开个玩笑呢，猛地用手捏住爹的鼻子，想把他憋醒。很快的，她就发现了异端，爹的脸色蜡黄，眼睛微睁着，嘴也张着，像是昨晚的话还没说完似的，再一摸身上，已经凉了，花和娘懵了，进而是嚎啕大哭……

    这些年了，心里刚放下，今儿又想起，花就在梨树下抹眼。娘走过来，叹口气，唉，你爹这个人呢，一辈子没和人家红过脸，打你那两巴掌，你爹到死都内疚呢。娘这么一说，花更难过，是的，这棵梨树已经很老了，半边身子半死不活的，从春到秋总是黄叶儿，树干上都是裂开的老皮和虫子洞儿，从中流出些透明的液体凝固在树干上，显得很脏。你大哥的意思，想把它刨了，俺没让，你爹说过，啥时候也不能砍了。花的眼里就朦胧起来，进屋洗了个犁，咬了口，满是苦涩。

    虽说，村里的风俗，闺女上坟对娘家不好，花还是去大哥家说了声，要跟着去给爹上坟。没想到，大哥很痛快的答应了，嫂子也说，啥闺女不能上坟，人家没儿的还不上坟了？咱不听这些。花听了就很感动，跟着两个哥哥上坟回来，花心里才好受些。大嫂和她提起侄儿***工作的事儿，她也痛快的答应了，说会尽可能的帮忙，毕竟，她的工作就是这活儿，手里还有些实权，就是嫂子不说，这事儿她也放在心上。

中午，大嫂还留了饭，并把花娘叫过去一块吃的。饭后，二嫂也过来说话，给她送过来十多斤绿豆，说没啥稀罕物，棉花地里套种的，外头人就喜欢这些。花觉得，她这个小姑子还挺受娘家人欢迎的，心里就很受用，心情也好起来。

花回到娘这边来又坐了会儿，临走了，花娘又提过那袋子犁，说真的，花是不想要的，每年捎回去，过几天就扔了，实在是不好吃，嚼在嘴里，那种苦味，难以下咽。但是，她看娘那眼神，还是提着了，走到门口，打开车后备箱，见对面有个垃圾箱，看娘还没出来，也不知她是怎想的，匆忙把那半袋子犁扔进了垃圾箱，娘提着东西出来，她没事般的接过来又叮嘱娘，等送了暖来接她去城里过冬，别再卖煤了，看娘很高兴，花也就放心的开车走了，刚走出村口，摸了摸口袋，手机忘下了，又赶紧回来拿，推开屋门，却看到娘看着地上那袋子梨发呆……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王子营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〇一七年九月七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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