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审
客厅里,云神色不安,她看着穿衣的丈夫就要出门了,再不说就没机会了,忙道:“前天那么冷的天,看到二审在汉家河边捡苇子,还不时咳嗽。”“哦,二审没去芳家过冬吗?”“问了,二审说前两天芳来了,没提这事儿,她也不愿意去,光难为闺女。”丈夫凯拿起手套,又用手搔了搔头皮,“不是说她那女婿很孝顺吗?”“是不孬,可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。唉,二审幸亏身体还好,真要那一天爬不动了,指望闺女女婿,”她摇了摇头,又道,“对了,二婶咳嗽的很厉害。”“那你快去看看她,看怎样了,实在不行,给她买点药或是陪她滴个水。”云应了声,看着门砰的一声响,她呆了呆,其实,她的心里话还没说出来,她是想把二审接家来住两天。
可是,云瞅瞅里屋,婆婆得了偏瘫,正在床上躺着呢,一日三餐,洗洗刷刷都得她伺候。再说,老姐们俩以前不好,就为了分那点老古董恼了,多少年不上门,红白事儿也不走动,如今,老哥俩都走下去了,就剩下老妯娌俩,一个偏瘫,躺在床上不能动,一个孤苦伶仃,闺女嫁的远,一个月也来不了一回,更使她担心的是,那老房子已经很破了,七扭八歪的,看上去都要倒的样子,住在里面使人害怕。可她不住这儿住哪儿呢?又不愿意去养老院。二审真是个苦命人,伺候了二叔一辈子,好不容易打发二叔入土了,她也到了风烛残年,芳不是不孝顺,可也有个残疾孩子,一时也离不了她,那个残疾孩子她见过,小时候在这儿住过些日子,应该是小儿麻痹,走路摇头光脑的,眼睛也好像不好使,不是撞墙就是撞树,时常跌倒,听说现在更厉害了,不会走,光躺着,吃饭得喂,都不知道大小便,说话啊啊的,跟个半哑巴似的。唉,一辈子摊上这么个嘲孩子,还不累死。那些年里,二审去是帮她照看孩子,如今,二审人老了,帮不了闺女了,也不愿意去添乱,她的话,不如自个在家清闲,又叹气,这一辈子是做了啥孽,三辈人不安生。想起来还真就是,二审结婚还不到三月,二叔集上卖篓被***抓了丁。那应该是四五年的事儿,一路火车被拉到了东北,辽沈战役时随部队起义,没成为反动派,成了人民解放军。抗美援朝时,部队开进了朝鲜。二叔是炮兵,是专门往炮里填装炮弹的,因为作战英勇,立了功,受了奖,一九五二年最后一场战争,被敌人打来的炮弹震昏在地,治得好好的了,刚回来那几年还到生产队干活,谁知,后来头疼越来越厉害,就不能干活了。他原则性还很强,不让去部队找,说跟那些死了的战友比,活着就很好了,不给能国家添麻烦了。幸而他住院看病不花钱,就这样也累赘了家人,别得不说,不能要孩子了,他那一代,谁不是三五个孩子,可他就一个闺女,唉,二叔走了,给娘俩留下啥,这三间老屋还是老辈里留下来的,老平屋,屋顶一米厚,满屋顶的草,雨天里,屋檐时常掉下来。云正想着呢,电话响了,是丈夫从单位打来的,问她怎还没去,实在不行,接二审到咱家住两天,反正一个也是伺候,两个也是伺候,就是辛苦你了。云爽快地答应着,她正是这样的心思呢,说伺候娘吃了就过去。云没想到,丈夫会答应把二审接过来,他可是说了好几次,小时候去二婶家偷枣吃,被二审撵着打了好几次。说真的,二婶的为人真不怎的,自私自利,别说和自己婆婆合不来,就是和邻居也经常打,就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,一把柴火、鸡到院子里偷食啥的,根本说不出口的事儿,就和邻家恼了,不上门。本来,她孤儿寡母的,没人欺负她就很好了,她还欺负邻家,就这个脾气儿。这老了,脾气没那么坏了,可依旧很少有人搭理她。当然,二审和她倒说上话来,说投脾气吗?云笑了笑,也就是自己随她说,她说啥都听着,二婶就愿意和她说话。前些日子,她还给儿子送了枚军功章来,那是儿子喜欢的,要了好几次不给,不知怎想的,倒给送来了。那是二叔得的,好几个呢,她时常拿出来向人炫耀,还说是金的,那就是金的,谁也知道,看着金光闪闪,不过是涂上的一层铜水。她来的那回,第一次和婆婆说了话,说了很多话,还拿来枚戒指给婆婆。就因为这枚戒指,她才和婆婆闹顶了。分家时,老婆婆一枚银簪,一枚金戒指,还有十枚银元,分给两家。银元好分,一家五个,金戒指和银簪就难分了,谁也知道金子值钱,谁也想要金戒指,分不成就抓阄,婆婆抓到了金戒指,二审就不干,大吵大闹,也就看她孤女寡母的,婆婆把金戒指让给了她,妯娌俩却别扭了大半辈子。二审把金戒指递给婆婆,还说了些赔礼的话。婆婆拉拉她的手,叹息一声,都老了,唉,早知道这样,就不该和你争,争啥呢,啥也比不过亲情,这戒指你拿着吧,给芳吧,她日子过得紧吧,让她换个钱用。二审摇摇头,卖几个钱也不顶用,这是老物件儿,老王家传下来的,不能卖呀,你不要啊,我就做主了,给咱家最好的儿媳,说着,拉过云的手,把戒指戴在她手上。云忙推让,婆婆也拦挡,“快给芳吧,她有了,俺那银簪就被她们拿去打了戒指,三个儿媳妇一人一个呢,唉,俺没你有主意,就想不到,把老物件儿糟蹋了,那五块银元,生活紧时也换了钱,顺着嘴走了。”“俺的也是呀,有他二叔时,也是还了钱顺嘴走了。芳呢,俺把他爹的几枚勋章都给她了,就剩下这枚戒指和这枚勋章,龙跟俺要了多次,这枚勋章给他,戒指给龙妈,她是咱王家的好儿媳呢,平日里光照顾俺,有点好吃的给俺送,还帮俺拆洗被褥,比芳强,”又说:“想也是苦命的,生了这么个傻孩子,早和她说想个法快扔了吧,早死早托生,就是舍不得,怎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,唉,”说着就抹泪儿。二审一哭,婆婆也跟着哭,“你看俺好到哪里去了?得了这么个病,半边身子不能动,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,成了孩子的累赘,你还好,自个儿还能动……”
云想着,听到婆婆屋里有动静,知道她醒了,忙进去伺候,又和婆婆说道,“二婶病了,咳嗽的那么厉害还去捡柴禾,凯也同意了,想接二审来咱家住两天,您看?”婆婆看着她,“你二审怪可怜的,让她进养老院还嫌丢人,唉,俺要是自己能动啊,愿意去养老院,多好啊,凑到一块儿说说话啥的也不闷,管吃又管住,平日头疼啥的还给药,你二审就是死要面子,一辈子就这么个人,不落下,啥也争个先。你们想接你二审来,我不反对,就是辛苦你了,伺候我,还得伺候她。”“娘,没啥事,也就是多一双筷子,做饭多添碗水就行了,麻烦不到哪里去。再说,你们老妯娌在一块说说话也不闷。”“是啊,和她别扭了大半辈子,得到啥了呢,怎也还是一家人,你二审呢,最看好你,俺想了很多时候,怎也没想到她会把戒指给你。去吧,接她来住些日子,自个住那老屋,怪可怜见的。”
于是,云伺候婆婆吃了饭,又把剩下的饭盖锅里,她知道二审一定没吃。她到了二婶家里,却见那老屋倒了半截墙,一些人正在忙活,可把云吓坏了,她忙跑过去,“屋啥时塌的,俺二审呢,俺二审呢?”村支书计划忙和她说:“没事儿,你二审在村养老院呢,昨晚就住进去了,好着呢,房子不是自己塌得,扒的呢,大队里派人清理呢,你二审同意的,给了你二婶补偿款了,现在搞新农村建设,过几天就来咱村检查呢,咱村可是个检查点,不能让老房碍了眼。”云听了松了口气,“可把俺吓坏了,还以为俺二审被砸屋里呢,那她的东西呢?”计划指指一边那堆破袄烂衫,“白给收破烂的,人家都不要呢,等会儿俺让人清出去,挖个坑埋了,这儿硬化了,按上健身器材,吃了饭来锻炼锻炼。当然,这几棵老枣树还是你家的,保护起来,成为风景树,这可是咱村的见证,还要给你二叔塑造个铜像立在这儿,上面已经批了,拨了专款,你二叔可是咱村的英雄……”村书记是个话痨,谁都知道,云要是不走啊,他还喋喋不休的说,先去看看二婶要紧,于是,也没和计划说一声就开溜了,计划还在说呢,又指挥众人干活,一回头见她走远了,自己就搔着头皮,“这人儿,走也不说一声……”
云到了养老院,一帮老太太和她说,“走了一会儿,说到你家去。”云又赶紧回家,进门来,老妯娌正说得热闹呢。二审看她进来,笑着和她说,“你来得正好,正要和你说了,俺和计划说好了,要你娘搬到敬老院俺才答应的,去了敬老院,俺伺候你娘,你也出去找个活干,龙也大了,说媳妇买楼花不少钱呢,不能让你娘拴在家里,你也出去找个活干,一天七八十块呢……”
王子营 二〇一七年十二月十八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