遗像
遗像挂在墙上,那是个念想。当初的日子,回到家里,就是为了看一眼墙上的遗像。几年里,都是这样,只是从流泪到默默的注视,伤痛轻了些。想起那些伤痛的日子,呆呆的坐在屋里想半天,中午,吃着自己捎来的干粮,连口热水也没有,那才是做难过的。开始,遗像挂在正屋的墙上,连同一家的合照,还有爹娘放大的彩照。是的,先有的全家福,海波记得清清楚楚,那是年上回家,在娘的床头,突然就多了三幅照片,用金色的相框镶着,爹娘各一张,还有张合家福,谁看了也满脸的笑。娘说,是搜集了家里的照片,人家合起来的,花了二百多块呢,一生勤俭的娘像是有些心疼。可是,她还是照了,一个人在家的她,知道一家人很难凑一块儿了,看人家一家照合影,她就眼热,在家里翻箱倒柜,找出一家人的的照片,让人家合到了一起,合成了全家福。要知道,这比照像花更多的钱,她就舍得了这个钱,是什么信念让娘这样?海波叹息着,娘好像知天命啊,合成了这张照片没几个月,她走了,这是全家怎也想不到的,留下了无限悲痛。于是,墙上有多了一张用黑色相框镶得遗像。可是,刚一年,姊妹几个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,这些相片被老父亲摘了下来,摞在了东北屋的桌上,就为了又找了个老伴儿,说看着碍眼,又低声说挂这个干啥!说着话儿,眼神是那样的飘忽不定,又好像是心里亏,还解释着,邻居们都怕,不敢从咱大门过,都躲着走……
这是啥话儿,海坡忍不住吼了句“又和人家有啥关系!”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,父子就那样站着,都成了闷嘴的葫芦。那个陌生的女人站在了门口打破了沉默,低声说了句,“吃饭了,”就走开了,鞋底磨地的声音是那样的噪耳,看老父亲人出去了,海波使劲关上了门,眼泪也顺时流了下来,伤心了好大一会儿,有安慰自己,算了,他老了,一把年纪的人了,愿意怎的就怎的吧,和他计较啥,在发脾气也不会把他的心思拉回来。于是,他又把遗像挂在了东北屋的墙上……
等他进屋,老两个就那样在沙发上坐着,也没吃,看他进来了,那女人起身去热菜,饭吃得很压抑,海波也只是动了几下筷子,勉强吃了几口,也算有个活络心思,打破了僵局。话说的很生分,谁也觉得那不是一家人在说话。其实,还有啥好说的呢,谁说话也尴尬……
海波想着,娘的遗像挂在东北屋里,不碍他们的眼了吧。再回到家里,万万没想到,遗像又被摘下来,摞在了桌上。看着,他怒不可歇了,心里就像火山要爆发,如此欺负一个死了的人,就那么心狠,于心何忍啊。海波知道,这和那个老女人有关系,不管怎样,她总是看着娘碍眼。虽说,那老女人刚进这个家门时,对她并没多少好感,可也没多少恨。当时的心思,娘走了,这是事实,心里再不愿意也得面对,老父亲平日里让人伺候惯了,突然一个人过活,会很不适应,又不是没那个条件,再找个老伴儿相互照应着,情理上也说得过去。所以,这事上,他是支持的,甚至还做家里人的工作,极力促成了这事儿。可怎也没想到,这个老女人进了家门,这么容得不娘,一张遗像都容不得。做这些事儿,他分得出谁是主谋,谁是帮凶,坏点子都在老女人身上,实在的老父亲也许是迫于无奈,也许就是变了心。就像哥哥说的,天下乌鸦一般黑,见异思迁是本性。他单位一个老职工也是这样,死了老婆又找了个老伴,像宝贝似的稀罕着,本来身体还不好呢,却天天伺候人家,啥家务活也干,人家说啥是啥,为了老女人,不惜把亲情全抛了,和子女反目为仇……
起初,海波还不信这些话,现在看着,果真是这样,很好地验证了,他心里虽满是怒火,但还强忍着,试图站在这个可恨的老父亲的角度上分析这件事儿。有了新欢,忘了旧情?这样做,他是情非得已呢还是为了讨好老人?老父亲可不止一次的这么说过,邻居们都害怕呢,都不敢从家门口过。啥意思!这话多么恶毒,竟能从老父亲的嘴里说出来。从大姑那儿,他还知道老父亲是请了神婆子来家里做法的,他把娘当成了鬼,说是缠上了他,整天没精神儿……
海波恨恨地,所谓“不做亏心事,不怕鬼敲门。”分明是做了亏心事的,才心虚,心里才不踏实,才做出这荒唐事儿。
是的,老两个是心虚,自从他进家,在他们屋里说了几句话,来到这屋后,就不着面儿,两个人在伙房里也不知嘀咕啥。恨到深处,海波忽就想开了,愿意怎样怎样吧,跟他们生哪门子气,只可怜娘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,有情竟被无情欺,也是她命不好,为何找了个无情人呢,这个公道替她讨不回来,冤就冤,苦就苦吧。对海波来说,还得照顾这个让他生恨得老父亲,都一把年纪了,只要他愿意就行,为这个天天闹得家里不和,家又何兴呢?于是,海波就不动声色的跟往常一样打扫着屋里的卫生,抹家具、拖地,进进出出的,一直忙到叫吃饭。吃着饭,他也不说话,心情却很平静,倒是老两个,一脸的不自在。老父亲本是个闷嘴葫芦,此时却没话找话说,他只是打哈哈,还显出心情很愉悦的样子,该说啥说啥,却不和老女人说话,甚至不瞭她一眼,就当她不存在……
其实,这些年里,回家吃饭,不管吃啥,是吃不出一点儿味的,还有啥味呢?家不是原来的家了,饭更不是自家的饭。没办法,得应付着,就这么回事儿吧。饭后,海波回到东屋里睡了一觉,起来后,又去老父亲的屋里坐了会儿,就说要回去了。回到东北屋,收拾着自己东西,带上娘的彩照、遗像和全家福,独把老父亲的那张照片孤零零地留在桌子上……
王子营 二〇一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