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债
春发接到任经理的电话,说有个急活儿,两天内得赶出来,就是五百个请帖和一千册花册,艺术节用,印好的那些,领导审后没过关,都废了,重新印刷,价格不是问题,只要按时赶出来就行,现在,我让人把样稿发过去。春发还没说句什么呢,任经理就挂了电话。看来,他很忙,没有时间和他多说什么,听着手机,里面的声音就很杂乱。都是多年的老熟人了,平日里,任经理没少照顾他生意,也就没多想。很快的,样稿发过来了,还有详细的说明,他就安排人,先放放手中的活,忙这活当儿。五六个人加班加点,第二天上午就出来样稿。春发怕别人学说不明白,先打电话,人在办公室,也没多说,叫他马上送来。春发忙赶过去。正在开调度会,领导们看了样稿,都很满意,也就拍板了。任经理把样稿送了出来,夸赞了他几句,“还是你让人放心,赶紧的,回去马上印,印完了给我打电话,我安排人去拿。”“那么,价格的问题……”他想问一下,买卖人吗,关注的就是这个,这也是习惯。虽说,已经很熟了,这个活有点大,估算着一万多块钱呢。他还没说完,任经理就打断了他的话,“这不是你管的事儿,你只要把活干好就行,别的都好说,”说着,人已经进了会议室。
就是这样,春发心里也有了底,赶紧回去干活,他亲自盯着的,几乎打了个通宵,又仔细检查了一遍,这才打包。刚完成,平日里很好的一个哥们来了,问起这活,他就说着。哥们就说他,“都说你的路子广、消息灵通,我看是言过其实,这不是任经理公司的活动,是石玉莲托他帮忙呢,有名的老赖,连诳带骗的,多少人上当、着了她的道吧?”
一听说是石玉莲那老娘们,春发心里咯噔一下,哥们说得不错,城市虽大,那老娘们却臭名昭著,别说大人,十二三岁的儿童都知道她,有名的老骗子呢。她从公安局食堂出道,就像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,掂大勺的农村妇女一下子成了书画收藏家。这灵感从哪里来?从胖厨师长讲得几个雅贿的实例上来,自从有了八项规定,谋取官职、托人办事再送钱不行了,雅送成了时尚,生生的把字画收藏炒了起来,炒得很高,一副名字画几十万、上百万,甚至上千万、过亿的都有,真是骇人听闻。那石玉莲老辈人也是书香门第,特别是她爷爷,临死留下了十几幅名人字画,分给了他们这些晚辈们,她得的一副是国色天香牡丹画,让懂书画的给瞧了,竟是清代的郎世宁的作品,参考了个价,十多万呢,把她惊着了,连忙去农村兄弟姐妹家去收那些老画儿,姊妹们还真不稀罕这个,有找不到的,有挂在墙上挡坎子用的,还有的铰了鞋样,她去要,都多少买了点东西,就都给她了,因为也知道,她从小就喜欢画画的,又不值钱。那个铰了鞋样的,她也要了来,拼对起来,就拿着这些画去县里找领导,说要成立一个书画协会,寻求支持。也巧了,上面正有文件,正酝酿着这项工作呢。为了引起领导重视,她贷款租房子成立了自己的画室,又花了十多万从外地雇了几个临摹高手作画,就邀请县领导来她的画室参观,并给那些临摹师挂上了很多名头,还请了饭,并忍痛割爱把那几幅老字画送了。付出终于获得了回报,几年里,不但有“三八红旗手”“县级劳模”、的光环罩着,还成了民主人士。一个农民一跃成为知名人士,有了名,很快有了利,县里几次画展都是以她为主,公家的钱主办,她坐等利上门,又把扔了多年的画笔重新拾起来,亲自作画,获得了很多奖,到底是不是真的获奖,谁也不去究真,反正画室里摆着很多奖杯。
但是,虚构起来的架子,缺乏自己支撑,卖画的那些钱不够她开支的,就四处拉赞助,怎样才能拉到赞助,光那些名还不行,还要显示出足够的实力。于是,贷款买了好车、别墅。可是,借的钱要还,她也有法,拆了东墙补西墙,把大旗扯起来四处借债,也不嫌少,万儿八千的都要,还借人家的信誉卡用,透支了,她不还,让持卡人还,找到她,大话说得满天飞,说明儿来画室拿钱,到了明日,说有事忙再推,就这样一直推着,推得没了影……
按说,这样的人不该信了。可有时候,一些工作离了她的画还不行,这次活动就这样,以她的名义搞活动,县里组织,得利都是她的。她还真就盼着有这样的活动,手里紧呀,多少赚个钱救急,又不敢出面,只在背后里捣鼓。上面不知道她的情况吗,多少应该知道些,不是应付公事吗,也就睁只眼闭只眼,糊弄过去再说,任经理也知道她,可领导找到头上,他只有硬着头皮干。再说,不用自己花钱,只是以他的名义组织,春发这万儿八千的,她真赖账,还有上面里托着呢,上面报销不了他也能自个儿解决,就大包大揽了。而春发听了哥们的,真就犯了嘀咕,虽说信得过任经理,多年的朋友了,怎也不会赖账,可确实信不过石玉莲那老娘们。正想着呢,任经理给他打来了电话,说要石玉莲派人去取,春发就说到,“可让她带着钱来,看在你面子上,也不挣她钱,算是给她帮个忙。你也知道,我近里刚交了楼钱,手里紧呢,几个人的工资还没开出去,”他故意这么说,交楼钱却是真的,任经理就和他一个小区里,一块儿交的钱呢。任经理答应了,说和她说一声,让她带钱过去。
一下午,春发没敢离开印刷公司,光怕石玉莲来取书,别人应付不了,取走了书,结不了账。而那石玉莲还沉得住气,都快黑天了才来。彼此也都认识,她进门就和春发说着,你说,都给你取出钱来了,任经理来拿了去,说有急事,这也晚了,明天吧,银行一上班我就让人把钱送来。她这样说了,春发倒不知怎说了,不让她运走吧,还撕不破那张面皮,就找个借口出去给任经理打电话,钱真要在任经理手里就好了,东西运走就行,就怕她撒谎。春发打了好几个电话,可任经理的手机总在通话中,画册和聘书都装上车了,手机也没打通。石玉莲看出来了,出来和他说话,“放心吧,这个小钱再难也是有的,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”很不愿意的样子,甚至有些恼,倒使春发尴尬了,就那样看着她走了。她走了,电话也通了,问起任经理,说是从她那儿暂借了两万块钱,上午就让财务去还了。
春发一听就火了,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耻辱,明着来骗呀,他发着火,非要去找她。任经理怕闹大了,就不停地劝,不就一万五千块钱吗,他真要赖账,到时候我给你兑活出来,千万别去闹……
春发才忍住这口气,心里话,活动最后一天去要钱,哪怕撕破脸也要把钱要出来,不给就扣她车,几十万的车呢……
最后一天,春发叫上了店里几个伙计去讨债,却始终没见石玉莲的面。碰上任经理,他黑着脸,“那老娘们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,回去吧,这个钱我想办法……”
几年里,任经理照顾了他很多活。春发想起这事来就生气,可那石玉莲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,再也见不上她的人,那笔帐就成了死债……
王子营 二〇一八年一月三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