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怕过年

怕过年

    对于农村孩子来说，进入腊月，盼年的心思就强烈起来。是啊，熬了一冬了，一冬的地瓜萝卜汤果腹，肚子里迫切需要一些油水。是的，农村人盼年，就是为了一口吃的，穿新衣服都是次要的，对我来说，就是这样。过年，不但孩子们盼，大人们也盼，是人就馋，就想那口好吃的。农村人，平日里就咸菜、地瓜、窝头，这是主食，一个冬里不变，光吃这些，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。所以，那时的人都瘦，瘦了就黑，贬个人都说是黑瘦黑瘦的，那是笑话人，还有很多笑话人的话，譬如说‘看你瘦的，三根筋挑着个头；看你，瘦得跟麻杆一样，一阵风就能把你刮跑了……’还有很多这样贬人的话，农村人羡慕的是白白胖胖。

公社里下来的那些干部，骑着大金鹿，穿着中山装，脸上泛着油光，就都很羡慕这些吃公家饭的人。人家端的是铁饭碗，一辈子吃香的、喝辣的。怎样才能端上铁饭碗，对农村人来说想也不敢想，都可望不可及。也知道，只有孩子们上学，考出去，农转非了，才能分配工作、当干部、吃皇粮，端上铁饭碗。可是，农村人往往只顾眼前利益，考虑不长远，很多孩子上到三年级就不让上了，让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，一天三分五分的，一年到头，也多分不少粮食。农村人都很现实，孩子学习不好，天生砸牛腿的货，指望他考上学，一点希望也没有，认识几个字，会写自己的名字，不是睁眼瞎就行了。都是一样的心思。因此，大多孩子都过早的下学务农，真正考上学的，一个村里，很多年就没有一个。所以，也只有羡慕那些吃公家饭的份。

农村人重视年，大多是为那口吃的。平日里，可以不吃，省着。这过年，再穷也会割肉、吃饺子、蒸上几锅馒头和大包子，哪怕是借，也要吃的。过年就是为了吃，这样说，农村人没有一个反对的。不像现在，这样说，人家就会笑话，笑话你是个吃货，或是认为你脑袋瓜有问题。毕竟，现在生活条件好了，平时就吃得很好，想吃啥有啥，谁还在乎那口吃的，不但是吃的，穿得也不在乎了。哦，吃的和穿的都解决了，谁还盼年，甚至把过年当成一种负担，那些亲戚也不愿意走了，只顾玩，只顾拿着个手机不离手……

不说别人，就是我也这样。但是，我不是从手机上扒不下眼来，怕过年是因为娘不在了，家变了，害怕回家了。所以，就特别怕过年。

怕现在过年，就光想着小时候过年的情景。进入腊月，有了年味，往往这个时候，一家人的新鞋，娘做好了，就摆在里屋的瓮上，做起来时，娘已经让试穿了，看是大是小、和脚不和脚。娘的针黹不是太好，她做的新鞋穿不了几天就坐跟，不得不缝上两根鞋带子系在脚脖子上，这样穿出去，胡同里的女人就会笑话，特别是大娘，看我系着鞋带子，往往偷着笑，我就很反感，愤愤地从她家里出来，在她家门口小声的骂她，还跑回家和娘说，娘审量着我的脚，她总是笑。但是我要骂脏话，娘是不让，抬手就是两巴掌。两家分家分的，虽说大人们关系不好，但是，孩子们不敬重大人，娘是不让的，说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，不管你们孩子啥，见了该叫啥叫啥，不尊重大人是不行的。所以，从小，我害怕大人，远远看见了就躲开，省的难为自己。

过年，家人一人一双新鞋子，这是必须有的，条件好的人家还都有双新棉鞋，大伯家就是这样。当然，这新鞋可不都是大娘做的，很多村里人都帮着做。毕竟，大伯是村支书吗，村里人有事都求着他帮忙，事办过去了，这个人情是要还的，拿啥还呢，条件好的人家，给孩子们扯块新布送来，条件差的，给孩子们做双鞋子，这是人之常情。所以，我常常看到很多村里人提着东西去大伯家。而俺家，没权没势，帮不上人家的忙，人家来俺家干啥。整个胡同里都和俺家一样，平头百姓是没人上门送东西的，很小的时候，我就懂得这个。过年的时候，大伯家的孩子比俺穿得好、吃得好，一点也不见怪。

说真的，就俺家当时的条件，不可能给每个孩子扯身新衣服，大多时候，都是哥哥一身新衣服，再考虑的就是妹妹，最后是我。记得一年，娘用一面红旗给妹妹做了个棉袄，年初一的早晨，妹妹刚穿上还很高兴，出去玩了没一会儿就哭着回来了，说人家都说不好看，娘就哄着、诓着，说明年一定给她做件碎花褂子，跟梨花的一样。梨花是俺后邻家的闺女，人家条件好，三个闺女都是一身新，和妹妹差不多大，光在一块儿踢毽子、抓果果。人家一身新，妹妹看着，能不眼热？不像我，过年还穿着平时的棉裤、袄，娘只是给套了个挽袖子，那两只油光发亮的袄袖子才好看些。当然，我也要好，年上往往不愿意，很多年里，我就没有新衣服，娘常常用爹的烂单裤、烂褂子改小给我穿，针黹又不好，往往不是很合适，拿出来我也不穿。不高兴也就一早晨，过去那一阵子，该怎样还是怎样，我并不是讲究穿得孩子，真有新衣服我也穿不出好来，爬屋上墙的，每天都是一身土，身上脏脏的，哥哥生了气光喊我猪，晚上睡觉都不挨着我……

当然，孩子的新衣服。过年时，对每个家庭来说，这是大事儿，进了腊月就算记着，给老大买啥，给老二买啥。往往这时候，队里的布票、钱都分下来了，每个工大多都是二分钱，可每个家也能分得几十块钱，手里有了钱，过年时，谁家也是富裕的，就连供销社，物品也丰富了，琳琅满目，都知道腊月里，农民手里有钱，想方设法多存些货。其实，买啥都凭票的年代，往往手里有钱，想买的东西也买不到，买个猪头还到食品站托人，更别说别的。

因此，进入腊月里，猪头都是早买，初五、十五集上就得买上，都挂在梁头上，那时候，天特别冷，不怕坏。大伯好卖猪头，有时候买两个，还有猪下货啥的，挂在他的东屋梁头上，有一年还买了个牛头，俺就很眼热，跑回家和娘说，娘总是啥也不说，最多一句，也让你爹给你买，看你馋的。俺家年上买猪头，应该是一九七九年的年上吧，爹就买了半个猪头，以前的那些年，根本没这事儿，年二十七、八晚上，家家煮肉香，俺家里冷锅冷灶，馋的睡不着，就在院子里闻人家的肉味儿。说真的，至今也想不明白，在胡同里，俺家也算不上最穷的，爹还在外面干临时工，每月也有十几块钱的工资，年过得却这么磕碜，赶不上一般人家。年上，谁家不煮肉啊，这是老辈里传下来的，可俺家就打破了这个惯例，不舍得吃穿，倒是爹不时扛个苇子捆回家，买根木头回来，很多年里，他都往盖屋上用劲，有个钱攒攒着，都买了这些东西了。

所以，进入腊月盼年，我没有其他家孩子那样热切，往往还有种厌烦和害怕感。就像今天一样，想却怕，娘在时，进入腊月就筹划着买啥买啥，自己有这个能力了，不想过年过得那样寒碜，平日里省着，过年时不怕花钱，都把年货办得很丰盛。而现在，自从娘没了后，还真没过个舒心年，哪一年也发生些事儿。真是怕过年了，从进入腊月就怕，天天想着这些……

今儿腊月初二了，年一天天的近了，吃穿是不愁了，就愁这个年怎过，光想着会不会再发生啥事儿……

王子营

二〇一八年一月二十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