拜年记得小时候年上,天还乌黑黑的就有来砸门拜年的,赶紧去开门,一大帮孩子就会涌进来,叫着、问着好,娘还来不及铺草苫子呢,扑通跪了一地,门口还有等着的。爹忙着端茶倒水,娘忙着给孩子们分糖果、花生、瓜子,一片喜气洋洋,谁的脸上也是笑。孩子们就为了那些糖果啥的,分到了手,都挤出去,一帮孩子又挤进来。早晨要是起晚了,这顿饺子就顾不得吃了。所以,娘和爹两三点就起来煮饺子,俺们起不来就盖在锅里。从昨晚上半夜起,鞭炮就响个不停,再懒觉的孩子也禁不住如此吵嚷,醒了,打着哈欠,忙着起来穿上新衣服,先去给奶奶送饺子拜年,再去大爷家送饺子拜年,和大爷家的孩子凑齐后,就一块儿出去拜年了。此时,天上还有星星呢,街上就一帮一帮拜年的,就像赶年集似的。今晨,谁家大门也四敞大开,拜年的东家进、西家出,大人高高兴兴,孩子吵吵闹闹,好不欢喜。也都羡慕一大帮拜年的,大人孩子几十个,说明人家人丁兴旺。俺兄弟五个,再加上福林哥,人也不算少,就像奶奶说的,也是一大帮了,不像以前,独门独户的,就爹和大爷兄弟俩,看着就孤单。当然,也有更孤单的人家,很多就一个人转悠,很心虚似的,都是脚步匆匆,也怕被人看不起。在村里拜年,论辈分不论大小,也许,四五十岁的人叫小孩子叔啥的,见了面虽说不磕头,也得问声好的,很好笑的样子。其实,辈分越小的说明人家人丁更旺,辈分越大,人丁就不旺,这个小时候不懂,还为自己的辈分大而沾沾自喜,起码见了面不叫人家啥,失不了礼,就是和人家见了面一声不吭,也没有说啥的,毕竟辈分在那儿,哪里有长辈跟小辈先说话的。这也正合了我的脾性,不善言谈,有时和人家交流还怵头,话未出口脸先红。这大了,才明白辈分大了的不好,家族不旺吗。想起奶奶和人家夸口的,俺有五个孙子两个孙女,都是很自豪的口吻。也许,那些年里,奶奶家单门独户的,受人排挤、欺负够了,奶奶才有这样的扬眉吐气。农村人嘛,讲究门户大,多子多福。虽然,事实并不是这样。可是,老辈里沿袭下来的习俗深深扎根在心里,人丁旺,则家族旺,兄弟多,就不受人欺负,这不能说是封建思想,确也有些道理。真的,我在家的那些年里,每到年上出去拜年,俺兄弟们也是受人羡慕的,曾经的独门独户,如今兄弟一大帮,在村里也是不容小觑的。何况,大伯还是村支书,爹在外面也有份体面的工作,村里人的话,人家在村里一跺脚,整个村子就得晃三晃,没人敢招惹。这还真是实事儿。以前,老实的爷爷可常在村子里受欺负,谁也欺负,种地被人家延地边子,开荒地里的庄稼明着抢,还不敢反抗一下,连句话也不敢说,说一句人家就打就骂,奶奶的话,自从她嫁到王家来,才没人这么欺负爷爷,那也是被逼的没办法,闯土闯出来的,现在好了,五个大小伙子往人前一站,看谁敢还欺负……
其实,拜年引出这么多话来,还真不是为说这事儿。自从娘走后,好几年里没回家拜年了。今年回去拜年,走在街上,想重温一下拜年的气氛,不免失望。我出来的够晚了,都七点多了,街上的人还寥寥无几,拜年的更少 再也看不到兄弟们呼啦啦的一大帮的情景,有也是三几个人慢腾腾地走着,见了面说话也没那些激情,很多人手里都拿着手机,走着路还不停的看着。哦,怎么都这样了,还有很多人家都锁着大门,春联都不贴,贴春联的人家也是光贴大门口,家里门上很少有贴的,说起来谁没在家,都说跟着孩子们去城里过年了,像是很荣耀的事儿。是的,硕大个村子显得空荡了,这还是年上,平日里,人更少,都是些老头老太太和上学的孩子在家里,年轻人都进城务工了,谁也不再稀罕那几亩地,一年的收入还不如在外干一个月的工资多,谁还愿意在家里。再说,农业都现代化了,机种机收,两三天的工夫,连收带种就完了,一个老人在家里都办得轻松,占不起个劳力来,进城务工,村里人接受了这样的工作,进城里当个保洁员或到饭店洗盘子洗碗,一月两三千块钱的收入,再不济的去劳务市场干劳务,一个小工干一天都有一二百的收入,谁还愿意在家里。在村子里,每家都是些老弱病残,身体好的,六七十岁的老人都在外面干,这就是大趋势,我的遗憾只说明长久不在家,不了解家乡的情况。回家拜年想感受过年的那种热闹气氛,就有些奢望了。真的感受到了,过年不再是谁都盼的,以前过年就是为了吃口好的,穿身新衣服。现在呢,平日的生活就很好,想吃啥随便买,鸡鸭鱼肉的不再是稀罕物,不再是以前年上才吃到的,想吃随时都能吃到,谁还盼着过年?过年还很辛苦,不得早起吗,不得走亲戚吗,都觉得很累了。哦,过年都有排斥的心理,这是我说啥也没想到的,就像大娘说的,一冬天没在家里住了,屋里这么冷,还得晒被子啥的,孩子们回来还不够麻烦的。是的,大娘住在村养老院,养老院有暖气,一天三顿饭,说不上好,但是热汤热水的,吃了饭一抹嘴就走,碗筷都不用刷,多舒服的日子,这咋一回家来啥也得自己动手怎受得了。所以,她也不喜欢过年了,满肚子怨气,叮嘱自己的孩子,你们谁也别来,来也别住下,她吃了饭碗后还是回养老院住的,已经不习惯睡冷屋子,孩子们也没住下的,都是一早回来的。是的,路上的车三三两两,陆续有回来的,这个年啊!碰上以前的老邻居,和我说着话,也聊到这话题,他叹息一声,今儿算人多了,平日里,村里都是冷冷清清,干活的都是一大早的走,很晚才回来,不见个人呢。又说着合村并居的事,听着我就害怕,也许过不了几年,这个村子就不见了,一村的人分散了,想见个面都不容易。于是,对这个已经发生很大变化的村子更恋恋不舍起来。转了几条街,都是些不认识的半大小子,没有小孩子拜年的,现在的孩子都是宝贝,一大早的,还有些冷,谁也不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出来拜年。拜年,在农村人眼里,真的不那么重要了,很多老人,见你进门,都在门口拦挡着,不让你跪下,笑说着,啥年代了,问个好就行了,还磕啥头,地下怪脏的。我也发现,村里请的少了,不过就几户,墙上挂着轴子,去这样的人家拜年,说啥也要跪拜的,拜的是先祖,这个头一定要磕的,表情还要虔诚,不能嬉笑,否则,主家就不愿意。这个谁也董,哪怕再开心,进屋也要把笑容收起来,郑重其事的说一声,“六个老爷老娘过年好。”为啥说是六个,现在才弄懂,一般人家,到了第五付上有事儿还走,六付以外就不走了,就这么传下来的,拜年说六个老爷老娘已经多拜了一付,算是恭敬的了,言外之意,已经多了一礼,请了轴子,本家辈分再高,也不能当堂坐着,只能一旁替祖宗们招呼着,给来拜年的端茶倒水,不受跪拜之礼,这充分体现出“祖宗为大或是死者为大”,不能同堂受礼,否则就是对祖宗的不敬。
说真的,今儿出来拜年,也才知自己年龄大了,快熬到受礼的份了。不就是吗,和我同龄的,很多人就在家里等着,有老人的陪着老人,没老人的在家也不出来,只等着晚辈上门,叔、婶子的,上门拜年呢,也拜着了,不拜年呢,也没人说啥,谁也不会说失礼。当然,奶奶一辈上,说啥也要去拜年的,不去谁也说不过去。像我的辈分,上辈的不过两三家,叔、婶子辈上的不过七八个,还有几个没在家里过年的,按说,出来拜也行,不拜也行。可是,我还是出来了,自从娘走后,六年没回家了,这份礼要还的。小时候拜年,得三四个小时,今儿拜年,不过一个多小时,七点多出去的,不过八点半就回来了。以前,村里都讲究家族兴旺,而从今年看,整个村子人口都不旺,就像中间隔了代一样,很少见到小孩子,是不是计划生育的弊病凸显出来了?好像国家也意识到这一点,放开了二胎,就是生三胎也不再罚钱了……
唉,出去拜了一趟年,我好像生了很多忧虑,觉得今年不像往年了,只沉浸在小时候的年里,那才叫热闹。可惜,一去不复返了。就像发现自己两鬓已经生了些白发,年轻不再,我也步入了中年,现在说中年还行,小时候,快五十岁上,已经是中老年了,想着竟有些怕,这就是人生吗?自从娘的离世,家就不是原来的家了,总想家,却怕回家,想起蒲公英的种子,我不就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吗?唉,这个年拜的,又生出了许多烦心事纠结在心里……
王子营二〇一八年二月二十四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