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稳轴

稳轴

拜年的路上，碰上稳轴，他一个人，微低着头，匆匆走着，像是很怕见人，紧贴着路沿走，更让人觉得他孤单。我不知他看见我没有，要不是我喊他，他就匆匆过去了。“过年好，***，”他停下脚步，脸上有了笑，冲我说着，却像是不敢看我，眼神飘忽不定。“过年好，”我也笑着和他说，他又问我啥时候来的等等，聊了几句，看他那神情，就想走了。我也不好强留他说话儿，只好客气地和他分手，甚至还握了握手，那都是不自主的握手，我明显觉得他的手在颤动，目送匆匆离去的他，心里说不出啥感受，但同情心还是有的，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不好，他已经离婚七八年了吧，现在跟老娘一块儿过。

娘在世时和我说过，稳轴刚离婚那会儿，他是受了刺激，犯了精神病的，白天黑夜的骂大街，还见谁骂谁，为此挨了好几次打。但是，自从知道他有病后，就再没人在乎了，谁跟一个疯子计较，见了面都躲着他走。是啊，一个精神病，谁也不愿意招惹，那掉身价儿。

说起来，娘已经过世快七年了，这些年也很少回家。今儿见他，他像是病好了，知道出来给人拜年了。在村里，他的辈分低，见谁都叫啥，挨门挨户磕头就行，他家是村里的外来户，单门独户，他爹住姥娘家，到了他这辈上，兄弟俩，再下一辈，就他哥家一个男孩，他是两个闺女，离婚后，孩子跟着媳妇走了，光剩下孤零零的他。按说，从身高长相上，他还算是个帅小伙子，在我们那帮孩子里也很出众的。小时候，俺们几个小孩子光跟着他玩，他是孩子头，比俺们大三岁，之所以跟俺们一个班级，他是留了两级。就算他留了两级，学习也没俺们好，差不多都是坐底的，老师的话，“稳轴坐底，全班稳当。”应该是取笑他的话，可我没明白老师话的意思，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。最终，三年级下半年，稳轴退学了，去生产队放牛。

当时，退学的不止他一个孩子，很多孩子上到三年级就不上了，大人的话，会写自己的名字，不是睁眼瞎就行，上多了也没意思，白白耽误功夫，还不如到生产队干活，一天挣个三分二分的实惠。这事儿对我是否有影响，我自己也说不上来，其实，初二上半年，我也是厌学的，也没和家长说一声，自己背着书包回了家，想帮娘干些活。那时候，已经分地好几年了，家里就娘一个人干活，娘种着五六亩地，起早贪黑的干，很累，几次回家，我看在眼里，急在心里 ，就萌生了退学的想法，心里还这样想呢，已经比人家多上了好几年了，也行了。当时，稳轴那些玩伴就出现在脑海里，真是影响了我。可是，回家后，我却被娘一顿斥责，她很生气的样子，硬逼着我下午就回到了学校，这一点上，我还是要感激娘的，她直接打消了我退学的想法，从此努力，学习上像是开了窍。

娘说起稳轴来，他为啥离婚？不就是因为不好干活吗，分了地后，光指望那几亩地是富不起来的，稳轴媳妇的意思，让他出去干建筑队，她在家里种那几亩地就行。当时，村里就这个模式，女人在家种地、照看孩子，男人出去干建筑队。可是，稳轴受不了那个累，他干建筑队，三日打鱼两日晒网，任凭媳妇怎和他闹，也撵不出去了，光在家里闷着，还光装病，这儿疼那儿痒的。媳妇也和他吵闹够了，知道他不是过日子的，一生气和他离婚了，带着两个闺女走了。刚开始，稳轴还以为媳妇吓唬他，这样的事儿也闹了很多次了，直到法院送来传票，一家人才慌了，赶紧让人去说和，稳轴也去丈人家赔礼道歉。可是，媳妇不信他的话了，非离不可，他一时受了刺激，就犯了神经质，骂街好几年。本来，大闺女是判给他的。可是，看爹这个样，大闺女就走了，跟了娘远嫁他乡，再也没个信息……

唉，可怜的稳轴，如今和娘一块过着，也没改了他的脾性，除了种那几亩地，天天就在家里，也许是不干累活的缘故，保养的比较好，比同龄人看上去年轻、白净。穿得衣服虽说不上好，但是干净、利落，看上去很潮的，村里人不就笑话他吗，‘天天穿得像干部似的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，见了谁也绷着个脸，像欠他八百吊钱似的。’平日家里没个钱，都是他娘出来借着花，这孩子算是瞎了，白生了一张好看的人皮，不成个人……农村人说话，有时候很刻薄。但也是事实，是人就得干活，不干活，老婆孩子都养不了，怪不得媳妇跑了。

再回头看他，他已经拐到了另一条街上，不见了人影，就禁不住叹口气，一家的弟弟跟我说，搭理他干啥，不是个人玩意儿，五十多的人了，还让快八十岁的老娘养着，年年还去他家扶贫呢，依我看，就不该去，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，又不缺胳膊不少腿的，惯坏了脾气。

话糙理不糙，这话儿是真的。我只是听着、笑着，想着这个当年的孩子王，大冬天的，带着俺们去偷人家柴子回教室点火取暖。那时候，他还真是个热心肠，教室里生火这脏活儿都是他干，他也喜欢干这些，就因为这点，老师还让他当了副班长，有啥活直接安排他，他干得很好，每次学校里和渣子，他都抢得最多，老师喜欢的了不得，他还从家里提来大铁壶烧水，谁渴了都给喝，就凭这个，俺一帮孩子都认他这个头。

可就是这个孩子头，混得最惨，农村人的话，“不成人”，还有更难听的，说啥，“从小看苗，一岁不成驴，到老是驴驹，”这应该是骂人的话了，只有背后议论，没人敢当面说的。说真的，就是现在，全村人也都望着他怯头，谁也不敢去招惹他。弟弟的话，大队里照顾他，让他在大队里帮忙，跑个腿，送个信啥的，每年给他个三千两千的补助，他这才好些，出门了，见人也说话了，还讲究起排场，看他穿的，哪里像个在家的，不觉愁得慌。看来，弟弟是很瞧不起他的，我说见了面怎都不正眼看他呢。要知道，当时，稳轴对这个弟弟还最好，对弟弟的话不说是言听计从，也从没见他反驳过，弟弟怎说他怎做。毕竟，当时大伯是村支书，别看稳轴年龄不大，这方面比俺们懂得多。

说起稳轴来，兄弟几个这个一言那个一语的，当笑话说。我只是讪讪地笑听着，人活到这份上，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，也够可怜的了。但是，我又说不清该是同情他还是怎的，只愿他以后越来越好，能成个正常人，不再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就好了……

王子营

二〇一八年二月二十六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