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隔壁病房里的孤寡老人

隔壁病房里的孤寡老人

 

王子营

病房里，俩少妇说笑着，病床上的老人虽说滴着水，心情也挺好，她只是重感，怀疑是是肺炎住进了医院。“我说在家滴个水就行，你们非来住院，哪里就这样娇气，白糟蹋钱。”闺女画眉有点发嗲，“妈，嫂子一片心嘛，我这当闺女的都不及她，看你老多有福气，有这样孝顺的儿媳妇，你就偷着乐吧。”老太太笑得满脸生花，“那你可跟你嫂子好好学，也当个好儿媳妇。”“我倒是想，却没摊上你这样的好的婆婆，我那婆婆呀，那个抠，一毛钢镚都能攥出一把水来。”“别瞎说，你婆婆再抠，你买房时还不是一把给你了二十多万！别不知足，这钱可是人家一分分攒起来的，你婆婆会过日子，像你一样花钱大手大脚，你要是当家，日子能过得这么好，知足吧你，孩子给你看着，七八里的路来回给你接送，饭给你做着，家务活给你干着，甚至衣服都给你洗着，你也就上个班，回家香娘娘似的让人家伺候着，还想怎样！”当妈的说着闺女，一旁的儿媳妇芹也帮腔，“是啊，画眉，妈说得对，你那婆婆我了解，人家紧自己，从没紧过你吧，也是你自己说的，你的工资从不给你婆婆，吃的喝的都是你婆婆买，你说人家农村老太太又没养老金，空闲了捡个箱子纸、空瓶子卖个钱供你们吃喝，还嫌弃人家脏，不能这么没良心的。”“好、好、好，嫂子，跟你学行吗，你是咱妈的小棉袄，我是、是个恶毒媳妇，不孝闺女，”说着，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。

三个女人一台戏，这话一点不错，病房里三个病号，一屋人就听三个女人说话，也不时添些笑声。应该说，整个内科病房里，属他们病房里欢悦，都不是啥要命得病，一个胃不好，检查出来了，胃窦炎，不是啥大病；还有个光说肚子疼得，查了个遍也没查出啥病，医生的话，很可能是慢性肠炎。也是巧了，三个病情最轻的病号住在一起，又都很有精神头，自然心情都好，又遇上媳妇孝顺，能说的闺女，病房里气氛就活跃。

说着话儿，邻床就扯到了隔壁27号病房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身上，说可怜着呢，那么重得病，自个来的医院，连个指使的都没有，听说早死了老伴，就一个闺女还不孝顺，成年不上门，幸亏老头是个领工资的，有退休金，不缺钱花，否则更惨，饭也吃不上，别说看病了。这个老头呀，看上去挺温和，挺好脾气儿，刚来时，自己办得住院手续；自己交医药费；自己订饭；自己去检查，啥都是自己的，这两天不行了，听说检查出不好的病，滴上水了，有些事自己就办不了了，他那个病房里的其他病号也都是不可怜人的，听说要临床小伙子帮着打壶开水，人家都装听不见，这个老头啊，好可怜呢。

芹听了，心里像是被啥触动了，妈去世十多年了，老父亲就一个人过活。最近，老爸还有心思找个老伴，和她说，她心里挺烦气的，说了几句不好听的，扭头就走了，就很长时间没回去，甚至都没回个电话，这想一想，有好几个月了吧。是的，老父亲七十六了，身体还挺硬朗，又是个勤劳的，自己过活，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，跟妈在的时候一个样。其实，妈在的时候，大多家务活都是爸干，洗衣做饭啥的，说话又温柔，她和妈经常笑说爸是个娘们，托生差了，托生了个男儿身。如今，幸亏爸爸习惯了家务活，这自己才有能力过活。爸平日对她好，哪一次回家，自己都没空过手，给钱都是说给孩子的，却都是让她拿着，其实也就是个借口。她缺钱吗？不缺，自己是公务员，工资虽不高，对一个女人来说，一个月五千多块钱也算是让人羡慕的，丈夫是老师，吃职称工资，一个月七八千元，平时还有个小爱好，每月的稿费也不少。应该说，她的家庭是让人羡慕的，她也知道，之所以和婆婆关系这么好，撇去别的不说，主要是自己不在乎钱，家里的花销基本都是自己的，她根本不指望婆婆一月那千八百块钱的退休金，爸给的钱，她都放在客厅的抽屉里，从没存过。很多时候，一家人花都是爸爸的钱。每次去，爸爸最少给五千，多的时候八千，一万的时候也有，爸爸的话，你给晴晴攒着，也算爸爸的一片心，万一等不到晴晴结婚，这个钱就是爸爸送给外孙女的嫁妆钱，她不愿意听爸爸这样说，好好的说啥不吉利的话，就很不高兴，爸爸以后也就不说了，钱她页没给孩子存上，成了家里的日常开销。说真的，以他们的家庭收入，缺不了孩子的。当然，爸爸给的钱，她都是理所当然的拿着，从没客气过。因为他知道爸爸的工资，每月六千多，还有存款，她知道，爸爸不缺钱，这钱不给自己给谁呢？给他侄子吗？也许可能多少给他个，她也不计较。但是，给大伯家弟弟是有数的，毕竟和自己相比，隔了那么一层，爸爸的钱就应该都是自己的，这一点不容置疑。爸爸也是这么做的，等爸爸老了、生病了还得指望她这个女儿伺候呢。丈夫也信誓旦旦，发誓两头老人一样孝顺，平时做得也是这样。爸爸对丈夫也很好，把他拿亲儿子看待。说真的，她觉得自己很幸福，有富裕的家庭，让人羡慕的工作，大小还是个官，爸爸身体又好。倒是婆婆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，三天两头的病，也不是啥大病，却挺拖累人的，她要好好给婆婆查查，彻底去根才好。再过两年，女儿晴晴就上初中了，课业更紧，主要精力还得放女儿身上。再说，她和丈夫还想要二胎的，这也是婆婆的意思，想给于家再填个丁，那是最好的了，也是她一直想的，再要个儿子，儿女双全最好。为这事呀，年前她就要求丈夫戒烟戒酒了。谁知，老父亲又节外生枝，想找个老伴啥的，嘴上说是找保姆，其实啥心思一眼就看穿，爸爸不是个能藏事的人，三两句话后就知道了他的心思。那次她真生气了，冲爸爸说了几句难听的，摔门子就走了，她觉得委屈，觉得爸爸有这样的心思对不住死去的妈妈，都多大年龄了还有这心思。以前，爸爸在她心目中很高大的，每次回家来都叮嘱她要孝顺公公婆婆，可谁知，爸爸也有这样的想法，难道怕他这个女儿将来不管他？因此，她很不高兴，已经好几个月没去爸爸那儿了。尽管离着不远，开车一个小时的路程，她就是不愿意去。丈夫还不止一次的提过呢，她都压着没答应。本想这个星期在家好好歇歇，她不愿意动，觉得自己好像怀孕了，还没来得及跟家人说，画眉打过电话来，说婆婆有些胸闷，她就建议住院查查，丈夫没时间，正是学生期末考试，只有自己来了。

但是，听到病房里议论孤寡老人住院没人管，不知怎的，她有些心慌，一下子联想到了爸爸，就想出病房来给爸爸打个电话。刚走出病房，小姑子紧跟出来，拿着手机和她说：“家里那不省事的，发信息来要汉堡，他那个抠的奶奶就不给买，真在家闹呢，作业也不好好写，我的回家一趟，妈的水快滴完了，你看着点。”芹答应着，只好又回病房来，婆婆说想吃口梨润润嗓子，她赶紧给削着，伺候她吃了，又唤来护士给换了瓶，这才出病房来打电话。

电话通了，好久爸爸才接，她就老大不高兴，心里话，还记闺女仇怎的，这些日子，自己不打电话他也不打，“爸，在家呢，”她口气不是太好，只听电话那头“嗯”了一声，像是很费劲儿。芹心里话，还真记上仇了，越发的不高兴，“你、你有空吗？”好半天，爸爸电话里问。有空，有啥空啊，就没好气地说：“晴晴奶奶住院了，我在医院伺候着呢，啥时候来医院看望，到时候我跟你说，挂了。”

病房里，老相刚输了会儿氧气，胸口不闷了，自己就摘下氧气罩刚想给女儿打电话，女儿倒打过来了，可自己还没说上几句呢，闺女就挂了，看来女儿还生气，还提起亲家母住院，亲家母也病了？他琢磨着闺女的话，一时怔怔的看着手机。护士可说了好几遍了，要他家里人来签字，明天要手术，他问了几次也没问出自个啥病来，看来是不好的病，医生护士不说，自己身体也有感觉，浑身乏力，前胸后背越发疼得厉害，都胸闷了，吸着氧才好受些，本想着让女儿来伺候两天，明儿礼拜天呢，他算计好了，这也巧了，亲家母也病了。同病房的看着他，好事的老头问，“怎的，是你闺女的电话？快让她来吧，看看你，怎得有人伺候两天，明天就手术了，你还不好意思说。”“亲家母也住院呢，闺女伺候那头，赶巧了，”他苦笑着，掩饰着自己的尴尬，又说“看侄子有空不，现在年轻人都忙呢，”就让人帮着拨通了侄子的电话，“明呢，嗯，我住院呢，人民医院，好几天了，明天要手术，啥病，我也没问出来，说是胸部有个脂肪瘤，你姐的婆婆也住院，她在那边伺候着，明儿你早过来吧，签个字……”

打完电话，老相像是很累了，额头都渗出了汗，他喘息着，还说呢，“侄儿一早来。”又自己挣扎着下床来，他想小便呢，已经憋了很久了，他害怕这事儿，自己很麻烦的，还要一手举着输液袋子，几次都是临床的小伙子帮着，他又是个薄面皮的，不好光麻烦人家，这次下来，可能是说话多了，就觉得眼前发黑，强忍着摘下输液袋子，还没走两步，扑通一声栽倒了，那点意识里，他觉得自己尿裤子里了……

再醒来，自己已经躺在床上，下意识地先摸一下下身，下身精光，不知病号服啥时候被脱了去，就很不好意思，招呼临床的男孩，说床下的包里还有病号服，帮他拿出来。是的，他准备了二身病号服的，一身是老伴住院时穿得，此时一块捎来，就怕没人照顾，换不过来难堪。人家帮他拿出来，想帮他穿上，他谢绝了，把裤子塞进被窝里，鼓捣了很长时间才自己把裤子穿上，同病房的人都说，刚才可吓死人了，护士医生忙活了好半天，你还是快点叫个亲戚来，家里实在没人就花个钱雇个护工，你自己怎行呢？

这时，小护士进来了，冲他说着，“你这样不行，很危险的，要不要请个护工，护士站给联系，一天八十元。”“俺侄子明早就来了，”他说着，一脸的歉意。“老大爷，明天就安排手术了，家属还没来签字，”护士很是不满，又和他说欠医药费了，还得去交费。老相脸上笑着，笑得很难堪，他摸索着把自己的工资卡拿出来，哆嗦着手递给护士，“闺女，再麻烦你替我跑一趟，要多交，把明儿的手术费一块交了，不能欠着医院的。”护士摇摇头，接过银行卡出去了。

老相只觉得浑身疼痛，看来是刚才摔得不轻，可他忍着，呻吟也是在心里，不能让人家看笑话。他看着一旁的手机，怔了半天，觉得还是给闺女打个电话好，这次住院，看来自己照顾不了自己了，他摸索着又拨通了闺女的电话，电话通了，他还是没来得及说一句，闺女就在电话里抱怨，“哎呀，爸，正忙着呢，啥时候来看俺婆婆我打电话告诉你，你又问这个事是不？挂了，我去找护士换瓶呢，”话刚落音就挂了，老相又怔怔的看着手机，望着病房的门口，忍不住的双眼热泪盈眶。就在这时，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病房门前闪过，很像是自己的闺女，他想喊没喊出来，只是“唉”了声。屋里的人都看着他，还以为他怎样了呢。他慢慢收回目光，心里话，哪里有这么巧的事，怎么可能是闺女，自己闺女照顾着她婆婆呢。

芹心里有些无名火没处发，爸爸打来电话来就发到他身上，她就知道爸又问婆婆的事，爸爸这个老好人很关心别人，知道的事恨不得马上去做，他一定是来问她啥时候来看望婆婆了，自己的公公和丈夫都一点儿着急，连个电话也不打，他倒是着急了。

芹是在医院了陪了一晚上床的，一早的，小姑子来替她，她才回了家，啥也不干了，洗个热水澡就睡下了，正睡得香呢，电话又响了，响了好几遍她才接，看是大伯家弟弟打来的，也没啥好气，“喂”了声，电话里声音很着急，“姐吗，叔叔住院了，正手术呢，医生说很不好，你快来吧，”芹一下子翻身起来，“你、你、你说啥，爸爸住院了，还正手术，大早晨的开啥玩笑。”“啥玩笑呢，姐，你快来吧，内科病房五楼手术室，我去拿药了，”弟弟的声音里都有哭腔。她懵了，一时呆呆地，这绝不可能的事，婆婆也在内科病房的，怎还就爸爸在内科病房？她还不信，还想打电话确认，又想着丈夫刚去了医院呢，赶紧给丈夫打电话，急急地把情况说着，一边赶紧穿着衣服。

半路上，芹接到了丈夫的电话，要她赶紧来，医生下了病危通知……

她的头立刻涨得斗大，催促着出租车司机快点，泪也吧嗒吧嗒的，一时怎能接受了，平时身体好的爸爸怎就还、还病危了，啥病呀这是，啥时候住得院啊，爸爸怎不告诉自己呀？忙不迭是的跑到五楼，护士又一次发出病危通知，要家属签字。芹眼泪汪汪的，双腿软软的，要不是丈夫抱着她，她都站不住，此刻，婆婆也来了，极力的劝她，“芹啊，要坚持住啊。”芹不知怎签的字，笔都握不住，满脸泪哗哗的，张着个嘴，就是哭不出声……

最终，老相没有走下手术台。当然，也不是啥医疗事故，本来放支架的，动脉还是栓塞了，堵了好几个地方，手术台上都没救过来……

更不可思议的是，昨天下午，病房里议论的那个孤寡老头就是芹的爸爸，就住在她们隔壁的病房里……

2018年11月13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