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拾亿——取暖的变迁
从记事起,一年里那口大锅从北屋搬到西屋,再从西屋搬到北屋,就这么来回的倒腾,谁家也是这样,这是重要事儿,一日三餐离不开它搬出北屋是消暑,搬进北屋是取暖。北屋是正屋,锅头紧连着一盘大炕,烧水、做饭、取暖都指望它。天热了,就会挪到小西屋,农村人称为“小火屋”,小火屋都是很简陋的房子,低矮潮湿,很少有门,就那样敞着,为了防止鸡狗进入,最多拦块半米高的门板子,这是很干净的人家,大多数人家就敞着,鸡狗随便的进入,哪天也是一地的鸡屎,甚至锅台上都有。那个年代里,鸡都是散养,去谁家也是满院子鸡屎,走路都得小心翼翼,一不小心就踩上鸡屎,鸡要是进了屋,连刨带拉,一片狼藉,做饭的女人都烦恶,也只是哄出来打扫干净再做饭,没有谁追着鸡打,相反还得先给鸡和些鸡食,那时的油盐酱醋钱可都指望鸡屁股里攒,鸡啦啦蛋还都瞅着鸡半天,光怕鸡把蛋下在外面,鸡和鸡蛋在人们心中多么重要吧。
夏天在小西屋做饭,很多人家都是一天两顿饭,中午饭省了,早晨吃完饭,把干粮、剩汤盖锅里,中午饿了垫吧垫吧,毕竟那时不但缺吃的,还缺少的,柴禾都是生产队里按人口分,地里的庄稼又不好,不单产粮食少,柴禾也少,谁家也是缺吃的少烧的,村里人不就说嘛,吃得和烧得一样重要,有米做不熟也白搭。因此,那时村里人闲下来都去搂柴禾,满坡里的沟沟渠渠上都被搂得干干净净,草渣都不剩,还偷偷把沟上的紫秀藤根刨出来当柴烧。秋天里,孩子们都拿着锥子串杨树叶,杨树叶每早晨都有人早起来搂,孩子们捡拾的是刚落的树叶,一大帮孩子在路边、树林子里仰头望着,看着飘落的树叶都争抢,大人可是都说过的,杨树叶有油性,很好烧的。不像现在,满坡的玉米秸、棉花柴都没人要,别说沟里的蒲苇草、树林子里的落叶了,都成了一害。是的,现在的农村人除了年龄大的没有烧柴火的了,电锅子、煤气灶方便得很,谁还费那个劲,烧柴禾弄得一身灰,怪脏的。那时候的村里人家,院子都很大,柴禾没有放外面的,怕人家偷,都堆在自家的院子里,棒子秸、棉柴子、高粱秸,地瓜蔓都搭上挨墙头,这不是不烧的,谁家也舍不得,是晒干了加成面子喂猪的,嫩萝卜缨子还舍不得喂猪,都是人蒸巴拉吃。秋天多巴结柴禾,等原野里光秃秃了,人们的手脚才停下,该歇冬了,这是一年中农民最享受的时节,大锅搬进了北屋,烧一顿火,土炕就暖和些,趁着暖和早睡下很是享受。那时,冬天比现在冷得多,最寒冷的时候,地上冻得裂开了劈缝,都能伸进小孩子的指头去。一冬怎也得下几场雪,下雪天里,屋外寒风呼啸,寒气都从门缝里往屋里钻,大人的话,“针尖大的洞,碗口粗的风”,这股风是挡不住的,都是些老木门,一推吱哟哟的响,又一溜歪斜的,都是些门缝子,破布烂套子是堵不住的,冷了挂草毡子,后来换成了风门子,再到后面就有了玻璃门窗,从四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就这个变化,说谁家烧个煤炉子,整个村子也找不出一家。玻璃门窗就很好了,严实不透风,就是这样,屋里的水瓮也常常结冰,还很厚,通常里,铁舀子头是捅不开的,经常用秤砣砸开,有很多时候水瓮会冻破,那是瓮里的水结冰膨胀就把水瓮胀破了。于是,就用草毡子把水瓮包起来,或是水瓮不放在屋门口墙旮旯了,挪到北墙的抽头旁,紧挨着灶膛,人得给水瓮让地方。那时候,一个水瓮也是个很值钱的家当,没钱买都是用粮食换的,是个值钱大物件儿,都用的很在意。
大冬天的,很少有早起的人家,都没事儿,起来也是在南墙根底下晒太阳,或是满大街转着玩,冬天的农民最惬意,就是天太冷,大早晨的,玻璃上都是一层霜花,很洁白的霜花,都是很美妙的图形,我喜欢用手去摸,用指甲抠,用舌头舔,娘看见总是不让,说能粘下一层皮来,我偷着舔过,虽说没粘下一层皮,却感觉冰凉,凉的舌头尖在嘴里半天暖不过来。那时的孩子,冬天里很少出门,都窝在家里,外面冷,又没有很厚的棉裤袄,大多孩子的棉裤棉袄都是些黑灰色套子,不知用了多少年,碎的都贴不成块儿,做得棉袄就透风撒气,很不暖和,还有很多孩子天天在被窝里窝着,根本不起来,大小便都在炕上,孩子拉了屎,大人懒得往外弄,都是把狗唤到炕上让狗舔,有个谚语是这样说着,“三九四九,隔门叫狗”,应该就是这个意思。
数九天里,大多数人有啥事都是中午出门的,太阳高照就暖和些,凑在南墙根下或是碾屋门口晒太阳说话儿,这就是一天娱乐的时间。那时候,谁也是喝一肚子地瓜红萝卜粥,都不敢活动,活动一阵儿就饿,又没啥添和的东西吃,得熬到晚上那顿地瓜粥。可又不能不活动,不剁剁脚,脚冷啊,那个滋味不好受,那时的人啊,谁出门也是弓着背缩着身子,冷啊,孩子的手冻得红肿,就像发面高粱饼子,那腮那耳垂都冻得破了,结了痂。哦,这一说起来,那时的大人孩子真受罪,“穷吗”,谁说到那个年代也是这两个字。
冬天,屋里真正有火炉取暖是在1976年,还是在学校里,人工盘的渣子炉子,渣子就是用煤屑和红土和成的,说暖和吗,管点事儿,火箸投个拇指大的眼儿,冒出的火头比煤油灯大一些,说多暖和吗,也说不上,哪个孩子都冻手冻脚。这还是在学校里,村里人家连渣子炉子都没有,就是靠烧火那点烟火儿暖暖炕。那时,家里来客都是往炕上让,炕上暖和吗,把手伸到被子下面,真有点暖的意思,小孩子冷了都是把脚伸到被子下暖着,大人做针线活也是把脚伸进被子下,或是坐在屋里射进来的太阳下,娘就是这样,冬天纳鞋底不是在炕上就是坐在屋里的太阳下,正冲着门,一推门准看见她。
我家有渣子炉子算早的,爹不是在外面干临时工吗,那些年里一到冬天就分些碳屑,还是人家用个250拖拉机给送回来,很惹村里人眼球,很使人嫉妒,爹就成了村里的能人。屋里有个火炉子,用点热水方便,胡同里的人就常拿着空暖水瓶去我家要热水,说炉子烧出的水好喝,经常里,婶子大娘凑在俺家里做针线,俺家屋里暖和吗。当然,奶奶也因此收益,也用上了火炉子,一帮老头老太太常在她那儿玩。还有关东爷,我还记着和爹抬着筐给他送过煤屑儿。
1980年后,正酝酿着单干,农民收入也高了,手里有了钱,冬天里,家家有了渣子炉子。而此时,我家换上了铁皮烟筒炉子,也不再烧煤屑而换成了煤块儿。当然,烧煤块的不止我家,很多人家都烧这个,陈户贩煤卖煤的多了,煤不再是稀缺物,在火炉上做饭也是那个时候,家家有了吕壶铝锅。
冬天取暖用火炉,春季开始还是烧大锅,还是离不开柴禾。村子重新规划后,院子小了,柴火垛都到了东边的场院里,那是满场的柴禾垛,也是冬天农村一大风景。是的,家家还离不开柴禾,柴禾依然是农村人的稀罕物。娘就特别喜欢柴禾,我家在村外,她一早起来没别的事,背着包袱去拾干棒,人家有卖树的,娘就去捡树枝,等在那儿,人家收拾完了,她再捡树枝,饭都顾不上吃,一直到2011年,娘突发病走了,她捡的树枝还有两大垛,堆在她的开荒地地头上……
农村人真正不烧柴禾也就三四年的事,条件好了,吃饭的少了,馒头都是买着吃,一口大锅用不着了,不是闲置在那儿就是拆除了,连那锅头灶膛,谁也看不上了,谁也嫌脏,现在屋里摆设都是些上档次的家具,炕都没了,都睡床了,哪里还有灶膛的位置。我家还有灶膛,在东屋里,自从娘走后一直那样放着,虽说不用了,也不愿意去动它,每次回到家了,推开门看看,看着满锅台的灰土,盖着锅的铝锅盖,北墙上挂着的箅子,还有那堆柴禾,快十年了,就那样放着,放着也好,看一眼,不忘过去,那可是娘用过的……
如今,冬天取暖,城里暖气,农村空调、壁挂炉,电暖气,都不屑烧煤了,满坡的柴禾更没人要了,玉米秸、棉花柴在地头、沟边了一堆堆的,还有满沟的蒲苇,看上去都成了一害,这可是过去的稀罕物呀,却没人再稀罕,美丽乡村建设,是要清除这些柴草的,可往哪里放呢,又不让放火烧,还真是个头疼的事儿。王子营2018年11月30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