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寻常的冬
王子营
冬是飘雪的季节，寒风凛冽，大雪纷飞，田野里一片白，这才是冬。现在，在冬里，这样的风景似乎看不到了，没有雪、没有凛冽的风，都快冬至了，温度还在零度以上，这是冬吗？跟往日的冬相比，今日的冬不似冬了，就禁不住的叹息，心思也回到了小时候的冬里。七十年代里，冬里怎也得下两三场雪，那时的雪特别大，一晚上雪就会封住屋门，早晨起来，娘开门子都困难，猛地拉开，寒冷的风带着一些雪就会扑进来，扑了娘一身，娘拍打着，不得不再关紧门子，扑进来的风在屋里肆虐，一晚上积攒的一点温暖被无情夺走，顿时觉得被窝里都冷嗖嗖的。最后，娘用围巾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，快速地开门闪身出去，又快速把门关上，俺们这些孩子睡醒了，就在被窝里大闹，还不时大声喊着娘。娘好长时间才会进来，进来双手在嘴边哈着气，跺着脚上的雪，冻得浑身颤抖，不时说着，好的大雪，好冷的天。我就探出身子往窗外看，娘就吆喝着。其实，不用娘吆喝，俺就快速的钻进被窝，太冷了，一探出身，冷就恶魔般的扑上来。这时，娘会砸开水瓮里的冰准备做饭，往往用秤砣砸，因为瓮里的冰很厚，这还是给水瓮包着棉被，带着冰块的水舀到酱色盆里，娘就在这样的水里洗地瓜，洗好后再切块。这时候的三个孩子都会伸出手要，娘就会把地瓜中心的部分分离出来切成三小块分给三个孩子，那时的孩子，地瓜、红萝卜就是零食，别还有啥吃的呢？啥也没有。等烧饭时，灶膛里有火了，屋里青烟缭绕、热气腾腾时才会觉得暖和些，娘就会催俺们起来，挨个在灶膛口把俺们的棉裤棉袄烤热，趁着暖和劲儿给俺们穿上。俺们起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站到屋门口看雪，要看雪，必须把玻璃上的霜花弄掉，这些冻在玻璃上的窗花千姿百态，像深秋的菊、五月的牡丹、六月的荷，不过都是乳白色的，摸上去沙粒粒的，冰凉冰凉的，用指甲是扣不去的，须的用嘴哈，使劲的哈几次，才能出现个圆形的洞，乳白色的霜花没了，变成了一层薄薄的冰，和玻璃融为一体。这时候，娘往往会不停的吆喝着，怕俺们用舌头舔，娘的话，贴到玻璃上会粘下一层皮来。因此，就特别的怕，可是好奇心促使，也曾偷着用舌尖蘸，但会快速的缩回去，舌尖已经感觉冰凉。庭院里，娘已经扫出一条窄窄的通往大门口的路，雪还在下，路上已经一层薄薄的雪，整个院子里，邻家的屋顶上，那些枣树、榆树上都是一片白，白的纯净、白的发光，风不时吹起些雪扑向屋门而来，那些门缝里窜进来的风，隔着棉裤都感觉到冷，最能感觉到冷的是脚，那时的俺们都穿绑，蒲子根的，农村人也有叫草窝的，孩子冬天都穿这个，别还穿啥呢，穷得连双棉鞋都给孩子做不起，就别说买了。这草窝还真暖和，就是怕水，水一浸就透了，所以下雪天，大人不让孩子出屋，孩子也只能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雪，雪大的，大人出去一趟，回来就一身雪，那是孩子缠着大人要雪饽饽吃，一般情况下，大人是不让孩子吃的，可禁不住孩子缠磨，又都要往外跑，大人没办法，只好让孩子等在屋里，自己出去攥雪饽饽。雪饽饽不但孩子吃，做饭要是没水，大人也会用舀子刮几盆雪放锅里化水做饭吃。停了雪，大人再拦不住孩子，纷纷跑到院子里玩雪，有时也帮着大人扫雪，“下雪不冷化雪冷”，雪刚停了，外面不是很冷，雪也不化，就是在雪地里打滚也不脏衣服，所以这时候孩子出来，大人一般不拦挡，于是，孩子们在院子里玩够了就会跑到胡同里玩，这时候，胡同里都是孩子，跑着玩的是小孩子，大些的孩子都在帮大人扫雪，家里的雪扫成堆再推出来或是抬出来，那时怕雪一化，庭院里就变成了泥泞，雪抬出来，家里干净了，胡同里就堆满了雪，谁家也把雪堆在自家的屋山上，雪堆和雪堆之间仅容人走过。雪多了也是一害，那时候的人可不稀罕这个。
一九九零年以前，冬天的雪是经常的，一年怎也得下两三次。而这时候，生活条件都好了，屋里都生了火炉，谁家的屋里也不再冷如冰窖，也很少有人家往外推雪，雪是丰收的象征，反正家里硬化了，村里的路也硬化了，雪化了很快会顺着地下沟流走，路不再难行，鞋子也不再怕水，都是橡胶的，湿不透。每当下雪的时候，我得了家住在村外的便利，不再欣赏家里的雪，而喜欢原野的雪了，雪的好处是不湿衣服，把棉袄上的帽子一戴，就那样在雪地里走着，听着雪簌簌落下的声音，看着周围慢慢的变白，那种喜悦是无法言喻的，等自己变白了，浑身一抖，又成了自己。对于屋后的原野，我是有着特殊感情的，很多时候，特别是冬天，原野就是我的朋友，我经常在原野里遛弯，早晨或是傍晚，那一天也离不开。雪是原野的天使，会让枯黄的原野一夜之间变成白色，变得美不胜收，那些杨树上、枯草上都变得好看起来，美景如画。我是画中唯一会游动的瑕疵，却是给静寂的原野带来一些生气。我的嗜好也使娘常来原野里找我，她总是在屋后面喊我几声，听不到回答，就会来原野里找我，她总是能找到我的，因为家里的老黄鼻子尖，总会一阵风一样跑到我面前，再冲后面汪汪几声，那是给娘报信。老黄很跟脚，娘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，喊下它，它总会偷偷跟上来。可是，这些年不知怎的，冬天的雪少了，通常里一年不落一点，雪成了稀罕物，心里就很盼。今年，快到冬至时节了，雪依旧没来，不但雪没来，刚冷了没几天，突然就变暖了，温度都升高到了10多度，每当看到供热的大烟筒白色的烟雾往北飘或者垂直上升，心情就不好，雪不来，风也不来，那些散不去的烟雾就把蓝天阻挡，很快便形成雾霾。这些年里，雾霾是常有的，很像八十年代的雾，雾是冰凉的，吸一口神清气爽，雾霾却是温热的，味也不好闻。这可是冬啊，冬少了凛冽、少了雪，也只能是暖冬了。冬天暖和应该是让人高兴的事，可我怎也高兴不起来。物是人非，不但是人变，环境也变了。当然，对于我来说，更纠结的是人的变，我失去了原来的家，冬失去了原来的本色，岁月就是这样无情，任你怎样的迫切想原来所有，不寻常的冬却吞噬了那份迫切……
王子营2018年12月20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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