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奋斗》红的时候,我还在读大学。身边没有人会像剧中人,舌头卷着和说相声似的说话,剧情诸多不合理,但几个主角身上意气风发的劲头新鲜动人。
十几年过去,年轻人的样貌状态已经换了几遍,赵宝刚的青春的钟爱还固着在卷舌斗贫嘴和“爱谁谁”的姿态上。
向真劝室友接受控制狂前男友的道歉,俩人大吵一架,她被迫拎着行李回老家。室友心软,听说她的惨状后致电言和,她大剌剌地说:“我觉得你该来找我,当面道个歉。”
难怪年轻人纷纷打低分抗议被这样的角色代表。
很明显,导演对主角个性很偏爱,为表现她“活泼机灵”的个性,拍了好几次她跳跃着奔向镜头、奔向对面街道、奔向远方。
这部剧对青春的理解,是北京中老年人口中的“飒”——真实到七情上面、爱为朋友两肋插刀、聪明机智逆势而上,以及迷恋情感生活。
剧中男男女女都夸向真说:“我就觉得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,特真诚。”“我知道你从不说瞎话,特别真。”哪怕她爱插手闺蜜私事、工作专抖小聪明、咀嚼情绪是唯一爱好。
上一辈生活在威权之下的人,年轻时多见讨好型性格。姿态谦恭地说着违心话,是熟练的求生策略。所以他们喜欢与自己相反,将自我意识表达得很激烈的人,七情上面是最显著特征。
曾有被评价大男子主义之嫌的男文青,在咂摸回味“飒”的概念时说:“遇到这样的姑娘,我愿意给她们当跟班。”于是《老炮儿》里有许晴。
但如今的年轻人,受到的教育是另一种。获得的关注与尊重比上一代多,拥有较为坚实的自我内核,一眼就识破这种七情上面,本质上和讨好没有区别,是没有足够自我认同的幼童,在用撒泼胡闹或委曲求全要求他人关注。
向真斯人,心眼与智力或许都不坏,但这心智成熟度,相处起来真累人。
不爱烦神的90后00后认同的青春模板,是边界明晰、情绪处理能力强、自我负责程度高的。这样的认知断层在,赵宝刚的滑铁卢势所必然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让《青春斗》穿越到10年前,它就会是一部好片。对青春性格的喜好不同之外,它还有着一个国产青春片最常见痼疾:只见情绪,流于表面。
嬉笑怒骂喜怒哀乐,这部片的情绪是足够的,足够到让人觉得不对。
人物性情一味的飒,剧情脉络一味的小坎坷大跃进,从角色到观众都仿佛浸泡在情绪的海浪里,一会儿被浪花抛得高高的,一会儿呛了口苦又咸的海水,但坚实的陆地、隐隐约约的未来、寻找土壤的根芽,被屏蔽在热闹的海浪之外。
青春期虽然拥有游乐场的表象,但本质是一个孩童去现实中找寻、检验自身从过程,是孩童到成人之间的过渡。他们要在同伴和更大的社会群体中获取现实反馈,从父母那继承来的,在原生家庭中学到的那套,到底管用不管用?能否让他/她顺利得到一个有价值的社会角色,得到亲密关系。
这个阶段疑问、迷茫、动摇、失望、恐慌、选择、承担,是表象之下的心理根基,所有关于“我是谁,我将成为谁”的疑问与迷茫都将爆发,个体将在硝烟中,学会选择与承担。
《毕业生》里,达斯汀·霍夫曼上的第一堂成年课,是情欲与情感,为修得学分,他兜兜转转狼狈不堪。《成长教育》里凯瑞·穆里根,差点在金元诱惑中,质疑像小鸟筑巢般一点一点累积智识的意义。《过春天》中,单非女孩佩佩为找寻归属感与价值感加入***团伙,她太想改变无能为力、无足重轻的生活感受了。
张猛的新片《阳台上》,完整描绘懦弱少年张英雄自我意识苏醒的过程。这个被粗鲁父亲压抑了二十年的少年,在强势的父亲去世后,通过模仿电影中的复仇行为学着做成年男性。复仇对他而言是一种自我的找寻过程,充满了自我感动、情绪渲染和偶尔冒出头的困惑。意外地,他爱上仇人智力残障的女儿,对美与善的向往被勾起,最终放下那把模仿的小刀,找到自己。
无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,所有的青春都是带着疑问和寻找开始的,通过选择与承担,与现实合谋,才塑造出一个成年人。
但在《青春斗》里,现实是摇篮,为主角大开绿灯,任性脾气有人包容、小聪明能顺利升职。而所有的故事,创业失败、离开北京又回来,身边人来来去去吵吵闹闹,都丝毫没有让主角自我怀疑、自我修正。所以她们可以永远天真、永远在情绪的海浪里飘飘摇摇。
没有经历过苏醒、摇撼、破损与重塑的价值观,是不足信的。没有锻炼出与现实打交道的能力,天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谎言。不肯演示长大的青春片,是青春片吗?
不,它更像一场彼得潘的永无乡幻想。